03 柳林风声 第三章 野树林 (1/2)
第三章 野树林
鼹鼠早就想结识獾了。大家都说,獾是个非常重要的大人物。尽管很少露面,却在无形中影响着周围的每一个动物。可鼹鼠每次跟水鼠提起这个愿望,水鼠都搪塞他:“好呀,等哪天獾来了,我就给你介绍。他总有一天会来的。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但不是非得去找才能碰上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见着了。”
“你就不能把他请到这儿来,吃顿晚饭什么的吗?”鼹鼠问。
“他不会来的。”水鼠淡淡地说,“獾最讨厌社交往来、请客吃饭之类的事。”
“这样啊,那我们去拜访他怎么样?”鼹鼠提议道。
“哦,这些他肯定也不喜欢。”水鼠大惊失色,“他非常害羞,肯定会觉得受到了冒犯。虽然我跟他很熟,但也从来不敢登门拜访。而且,我们也压根儿去不了,因为他住在野树林正中央。”
“嘿,就算他住在那儿又怎样,”鼹鼠说,“你不是告诉过我,野树林没什么可怕的吗?”
“嗯,我知道,我知道,是没什么可怕的,”水鼠打起马虎眼,“但我觉得,咱们现在还是别去,还不是时候。路太远了,再说,每年的这个时候他也不在家。你就安安静静地等着吧,他总有一天会出来的。”
鼹鼠只得耐心等待,可獾始终没来。每一天,他们都玩得很开心。渐渐地,夏天已经过去很久了,严寒霜冻和泥泞的道路也把他们困在家里好些日子。暴涨的河水从他们窗边奔流而过,肆意嘲笑着所有船只。这时候,鼹鼠又开始心心念念地惦记起那只孤独的老獾。唉,他可是一个人住在野树林深处的洞穴里啊!
冬天,水鼠特别贪睡,每天早早地就上了床,一觉睡到很晚才起来。醒来的短暂时光里,他不是写写诗,就是做点儿家务活。当然,总有动物顺道来串串门,聊聊天。于是,他们听到了很多故事,还把各自在夏天的所见所闻拿出来交流了一番。
现在回想起来,这个夏天真是一段丰富多彩的篇章!两岸风光旖旎,仿佛图画般一幅接着一幅地展开。最先登场的是紫色珠珍菜。她对着一平如镜的水面抖开浓密的鬈发,冲自己“镜中”的脸,绽开了笑颜。婀娜多姿、柔肠百结的柳兰紧随其后,开得好似一片粉红的晚霞。紫色和白色的聚合草也手牵着手,悄悄跟上前,在队伍中占好了位子。最后,一天早晨,羞答答的犬蔷薇虽姗姗来迟,也优雅地登上了舞台。就像弦乐总要以庄严和音开场,然后才转为加伏特舞曲一样,六月终于宣告了自己的到来。但还是有一位成员没有到,他就像水泽仙女们追求的牧羊少年,又像深闺小姐倚窗期盼的骑士,还像吻醒沉睡的夏天,让其再次拥有生命与爱情的王子。等芳香四溢、自信满满的绣线菊穿着琥珀色马甲,优雅地走进队列,这场好戏就可以开演了。
那场演出多么精彩啊!任凭风雨如何敲打他们的门扉,睡眼惺忪的动物们都舒舒服服地蜷在自己的小窝里,回忆夏天日出前一小时,那些依旧冷冽的清晨。那时,白蒙蒙的雾还未消散,仍紧贴着水面。一大早,他们不是跳进水里,就是沿着河岸蹦蹦跳跳。大地、天空和水流渐渐染上光辉。接着,太阳就一下子蹦出来了,灰色变成金色,大地又是一片姹紫嫣红。他们想起炎热的正午,躲在浓密的灌木丛中慵懒地午睡,柔柔的阳光透过绿荫,洒下一个个金色光点。下午呢,就划船、游泳,或者沿着尘土飞扬的小径,穿过金黄的麦田,四处闲逛。最后,还有那悠长而凉爽的黄昏,大家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一起,增进彼此的感情,又一块儿制定了第二天的冒险计划。冬日白昼短暂,动物们围在炉火边,能聊的话题可多了。但是,鼹鼠还是有不少空闲时间。于是,一天下午,当水鼠坐在炉火前的扶手椅里,时而打盹儿,时而挖空心思地为不押韵的诗琢磨韵脚时,鼹鼠便下定决心,要独自去探探野树林。他想,说不定,自己还能碰巧结识獾先生呢。
这天下午寒冷而静谧。鼹鼠从暖融融的客厅走到户外时,头顶是钢一般灰白的天空。周围的原野光秃秃的,一片叶子也没有。鼹鼠觉得,这个冬日,他第一次看得那样远,也第一次将万事万物看得那般真切。大自然已经进入一年一度的酣睡,似乎把身上的衣服都踢掉了。枝繁叶茂的夏天,矮林、小溪谷、采石场和所有隐秘之处都是供他探险的神秘宝地。现在,这些地方不仅可怜巴巴地现出了本色,还把自身的秘密都暴露无遗,仿佛在恳求他暂时忽视它们的破败贫瘠。等它们像以前一样,披上华丽的伪装,定会再用那套老把戏哄骗诱惑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景象虽有些凄凉,却也令人欢愉,甚至振奋。鼹鼠很高兴自己喜欢原野这副剥去了盛装华服、质朴而粗犷的模样。他可以真真切切地看到大地裸露的骨骼,优美、强健、朴素。他不想要温暖的三叶草,也不想要结好了籽、随风摇曳的青草。屏风似的树篱,帷帐般的山毛榉和榆树,也离他越远越好。他满心欢喜地朝野树林奔去——它就躺在他前方,宛如平静的南海里,一片黑黝黝的礁石。
刚走进去时,并没碰上什么令他害怕的东西。不过,脚下的树枝噼啪作响,倒下的树干老把他绊倒。树桩上的蘑菇仿佛某种既遥远又熟悉的东西,乍看之下,跟漫画里的鬼脸一样吓人。但这一切都有趣又刺激,吸引着他步步往前。渐渐地,光线越来越暗,树越来越密,小路两旁,洞穴都冲他张着丑陋的大嘴。
万籁俱寂。暮色四合,迅速将他包围,光亮则如潮水般,流逝殆尽。
接着,各种各样的脸冒了出来。
起初,他隐约觉得自己肩后有一张脸。那是一张邪恶的楔形小脸,从洞里盯着他看。他转身去瞧,那东西又不见了。
他加快步伐,快活地叮嘱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否则那东西就会没完没了地冒出来。他走过一个又一个洞口。有!不不不!没有!有,肯定有一张窄窄的小脸目露凶光,在某个洞口一闪而逝。他犹豫了一下,又努力壮起胆子,大步朝前走。接着,突然之间,又好像一直都是如此:前前后后几百个小洞都闪过一张脸。所有的脸都目露凶光,锐利又凶狠地盯着他。
要是远离堤岸边的这些小洞,就不会再有脸出现了吧。于是,鼹鼠猛地拐了个弯,离开小径,一头扎进人迹罕至的密林中。
接着,开始出现哨音。
刚听见时,那声音微弱尖细,远远地从身后传来。但不知怎的,却让他加紧脚步往前赶。然后,那声音仿佛又跑到了遥远的前方,还是那么微弱尖细,却让他犹豫起来,又想掉头往回走。就在他犹豫不决之时,哨音突然从两侧响起,然后一声接着一声,穿过整座林子,一直传到最远最远的森林边缘。不管那是什么动物发出来的声音,他们显然都高度警戒,做好了准备!而他呢,还是孤零零的一个,手无寸铁,孤立无援,即将陷入黑夜的重重包围。
然后,响起了“啪嗒啪嗒”的声音。
一开始,那声音又轻又细,他还以为是落叶的声音。接着,它越来越响,而且还很有节奏。鼹鼠这才明白,这是小脚爪轻拍地面的声音,但依然离他很远。那声音是从前面传来的,还是后面呢?乍听起来,似乎是从前面传来的。再听听,仿佛又在后面。多听一会儿,又好像前后都有。他又急又怕,一会儿听听这边,一会儿听听那边,只觉得脚步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仿佛正从四面八方,向他围拢过来。就在他一动不动、侧耳细听之际,一只兔子钻出林子,拼命地朝他跑来。鼹鼠静静地站着,等着兔子放慢脚步,或避开他,另选一条路。然而,那家伙居然径直冲来,几乎与他擦身而过。不仅如此,他还绷着脸,瞪着眼:“快滚开,蠢货,滚!”鼹鼠听到他嘟囔了一声,绕过树桩,钻进一个看似无害的小洞,不见了。
“啪嗒”声越来越响,最后听起来就像骤然砸下的冰雹,落在满地的枯叶上。这时,整座林子似乎都在奔跑,拼命地奔跑、围捕、追逐、包抄着什么东西——或者说,某个动物?鼹鼠一阵恐慌,也开始跑。可他漫无目的,根本不知道该跑向何方,一会儿撞上这样东西,一会儿又被别的什么绊倒,一下子撞进某堆东西里,转眼又钻到什么东西下面,或者闪身绕过了什么。最后,他躲进一棵老山毛榉幽深的树洞里,总算是找到了藏身避难之所。或许,树洞还能保他平安。但到底如何,谁又能说得清呢?不管怎样,他已经累得再也跑不动了,只能窝在飘进树洞的枯叶里,希望能暂时平安无事。鼹鼠喘着气,躺在那直哆嗦。听着外面的哨音和“啪嗒啪嗒”声,他终于彻底明白:田间和灌木丛中的小居民们在这里碰上的可怕之事,他们口中最黑暗的时刻,以及水鼠曾千方百计不让他遭遇的东西,就是野树林的恐怖!
此时此刻,水鼠还舒舒服服地坐在炉边打盹儿,浑身暖洋洋的。写了一半的诗稿滑落膝头,他则仰着头,张着嘴,正在梦之河苍翠的堤岸边漫游。突然,一块煤滑了下来,炉火一声爆响,腾起一簇火苗,把他惊醒了。想起刚才作的诗,水鼠赶紧捡起地上的诗稿,又冥思苦想了一分钟,才四下找起鼹鼠来,想问问他有没有想到好的韵脚。
可是,鼹鼠却不见了。
水鼠听了一会儿。屋子里似乎非常安静。
然后,他大喊了几声“鼠老弟”,也不见回应。于是,他只得起身走进客厅。
鼹鼠经常挂帽子的那根木钉,这会儿已经空空如也。一向放在雨伞架旁的那双长筒套靴也不见了。
水鼠走到屋外,仔细查看了一番泥泞的地面,希望能找到鼹鼠的踪迹。找到了,肯定没错。那双套靴是鼹鼠为了过冬新买的,后跟上的齿痕还有棱有角,留在泥地上的痕迹清晰可见。水鼠发现,那串脚印去向明确,径直伸向野树林的方向。
水鼠面色凝重,站在那沉思了一两分钟,然后转身回屋,往腰间系了根皮带,接着塞进两把手枪,拿起客厅墙角那根又短又粗的棍子,便急匆匆地直奔野树林而去。
走到林边第一排树跟前时,天已经快黑了。他没有丝毫停顿,一头扎了进去,焦急地四处张望,寻找朋友的踪迹。到处都有邪恶的小脸从洞中冒出来,但一看到他那英武的模样、看到他的手枪和那根丑陋的棍子,就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连水鼠刚走进林子时,清晰可闻的口哨声和“啪嗒”声,也渐渐消逝、停止了。整座林子都静悄悄的。水鼠勇敢地在林间穿行,一直走到密林最深处。然后,他抛开所有小路,开始横穿树林,不辞辛劳地满林子寻找,扯着嗓子使劲喊:“鼠老弟!鼠老弟!鼠老弟!你在哪儿?是我,你的鼠老兄!”
他耐心地在林中找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听到一声细弱的回应,顿时高兴起来。循声找去,他穿过越来越浓重的黑暗,终于来到一棵老山毛榉跟前。树上有个洞,一个微弱的声音从洞中飘了出来:“鼠兄!真的是你?”
水鼠爬进洞中,找到了筋疲力尽还抖个不停的鼹鼠。“噢,鼠老弟啊!”他大叫道,“你绝对想象不到,可把我吓坏了!”
“哦,我非常理解,”水鼠安慰道,“鼹鼠,你真不该这么干。我一直尽力阻止你。我们河边居民多半都不上这儿来。即便要来,至少也得成双结对。一般来说,这样才不会出事。而且,来之前还得弄懂好几百件事。这些我们都懂,你却一无所知。我指的是有效用的密码、信号和口令。还有要装在口袋里的植物、需要反复念叨的诗句,以及得多多练习的闪避技巧。只要学会了,这些都不难。但作为小动物,每样你都得学会,否则就会碰上麻烦。当然,你要是獾或水獭,那就另当别论了。”
“勇敢的蛤蟆先生肯定敢独自来这儿,对吧?”鼹鼠问。
“老蛤蟆?”水鼠乐得哈哈大笑,“独自一个?他才不会露面呢!就算给他一帽子基尼金币[1],他也不会来。”
听到水鼠快活的大笑声,看见他的大棒和闪闪发亮的手枪,鼹鼠大受鼓舞,身子不抖了,胆子大了,情绪也恢复了。
“现在,”水鼠立刻说,“趁还有点儿亮光,我们真得振作精神,赶紧回家。你知道的,这里绝不是过夜的地方。不说别的,这里真是太冷了。”
“亲爱的鼠兄,”可怜的鼹鼠说,“真抱歉,我实在走不动了。如果非走不可,你也一定要让我再歇会儿,恢复恢复力气。”
“哦,好吧,”好脾气的水鼠说,“那就歇会儿吧。反正,现在眼看也要黑透了。再等一会儿,应该会有点月光。”
于是,鼹鼠钻进枯叶堆,舒展四肢,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但他时睡时醒,还是有点儿心神不宁。为了保暖,水鼠也尽量用枯叶把自己裹起来。他一只爪子握着手枪,躺在那儿耐心地等待。
终于,鼹鼠睡醒了,不仅清醒了,也恢复了往日的精神。水鼠说:“好啦,我出去瞧瞧。要是一切都平静,我们就真该出发了。”
他走到洞口,把头探了出去。接着,鼹鼠听见他轻声地自言自语:“嘿!喂!我们要快点出发!”
第三章 野树林 鼹鼠早就想结识獾了。大家都说,獾是个非常重要的大人物。尽管很少露面,却在无形中影响着周围的每一个动物。可鼹鼠每次跟水鼠提起这个愿望,水鼠都搪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