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柳林风声 第六章 蛤蟆先生 (2/2)
“亲爱的朋友,恐怕……”蛤蟆悲伤地笑了笑,“‘聊聊’对我的病估计没什么作用。或者说,就算医生,也回天乏术了。不过,即便最细小的一根救命稻草,也得抓一抓吧。还有,顺便说一句,既然你要去请医生,不介意帮我把律师也请来吧?我讨厌再给你添麻烦,但我碰巧想起,你会从律师家门口经过,那我就能省点事了。有些时候,或者,我应该说某一时刻,不管需要耗费多大精力,有些不愉快的事,你也总得面对!”
“律师!噢,他一定病得很重!”惊恐的水鼠自言自语道。但他急急忙忙往外冲时,并没有忘记仔细地把门锁好。
冲到门外后,他停下来想了想,可另外两位都远在别处,他找不到人商量。
“还是保险一点好,”他考虑再三,说,“我知道蛤蟆以前也无缘无故地幻想过自己身染重病,但没听他说过要请律师啊!要是没什么大碍,医生肯定会说他是个大笨蛋,让他振作起来。那倒也算一项收获。我最好还是迁就迁就他,跑这一趟吧,反正也花不了多长时间。”于是,他朝村里跑去,办他的善事去了。
一听到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蛤蟆就轻手轻脚地跳下了床,透过窗户,急切地望着水鼠,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车道尽头。接着,蛤蟆一边开心地哈哈大笑,一边飞快地穿上眼下能找到的最漂亮的衣服,从梳妆台一个小抽屉里拿出钞票,塞满身上的所有口袋。他把床单一条条结起来,临时做成一根绳子,然后把绳子的一头拴在窗子中间的竖框上——那都铎式风格[1]的漂亮窗户,可是蛤蟆卧室的一大特色。蛤蟆爬出窗口,轻巧地滑到了地上。他朝着与水鼠相反的方向,迈开大步,吹着欢快的口哨,扬长而去。
吃午餐的时候,獾和鼹鼠终于回来了,水鼠却难以下咽,因为他必须在餐桌上面对他们,讲述这段倒霉的离奇经历。獾那番刻薄到近乎残酷的批评可想而知,所以不提也罢。但让水鼠痛苦不已的是,就连一向竭力维护朋友的鼹鼠都忍不住说:“鼠兄,这次你真是糊涂了!当然,蛤蟆更是糊涂透顶!”
“他真是骗死人不偿命。”水鼠垂头丧气地说。
“他是骗死你不偿命吧!”獾气呼呼地插嘴道,“不过,现在说什么也于事无补了。这会儿,他肯定早就跑远啦。最糟糕的是,他不仅狂妄自大,还自作聪明,什么蠢事都可能干得出来。但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我们终于自由了,不必再浪费宝贵的时间给他站岗。不过,我们最好在蛤蟆府多住一段日子。蛤蟆随时都可能回来,要么被人家用担架擡回来,要么被两个警察押回来。”
虽然这么说,但獾并不能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要多少浑浊的河水从桥下流过,蛤蟆才会再次舒舒服服地坐在这幢祖先留下的宅邸里。
此时此刻,那个不负责任的蛤蟆正高高兴兴、脚步轻快地走在公路上,已经离家好几英里。为了躲避追踪,一开始他还走小路,穿越了许多块田地,换了好几次路线。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安全了,再也没有被抓回去的危险。看着太阳冲自己露出明媚的笑脸,整个大自然都在跟他心里那首赞歌相和,他真是志得意满,高兴得都快跳起舞来了。
“这事干得可真漂亮!”他咯咯笑着,自言自语道,“智力与暴力的对决,当然智力必胜!可怜的水鼠!天哪!等獾回来,他不狠狠挨上一顿骂才怪!鼠老弟倒是个好人,有很多优点,就是缺乏智慧,根本没受过什么教育。哪天我一定要亲自照料他,看能不能把他调教出来。”
蛤蟆满脑子都是这种狂妄自大的念头,高昂着头,趾高气扬地来到一座小镇。主街上,一幅印着“红狮”二字的布招牌几乎占了半边路面,晃晃悠悠地飘来飘去。看到招牌,蛤蟆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早餐。走了这么多路,肚子早就饿坏了。他昂首阔步地走进店里,点了份短时间内能做出来的最好午餐,就坐在咖啡室里吃了起来。
刚吃到一半,大街上便传来一阵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他一个激灵,浑身都不由颤抖起来。噗!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听得出,那辆汽车拐进客栈庭院,停了下来。蛤蟆不得不抓住桌子腿,来掩饰自己难以抑制的激动情绪。不一会儿,车上那些人便进了咖啡室。饥肠辘辘的他们眉飞色舞地聊着这天上午的经历,还说起将他们一路载来的这辆车真是优点多多,性能卓越。蛤蟆如饥似渴,全神贯注地听了一会儿,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他悄悄溜出咖啡室,到柜台付了账,一出门,就偷偷绕进客栈庭院。“我就看一眼,”他对自己说,“不会怎么样的!”
汽车就停在院子中央,根本没人看管。马夫和其他食客都在吃饭。蛤蟆慢悠悠地绕着汽车转,不停地审视着,品评着,沉思着。
“不知道,”他自言自语道,“不知道这车好不好发动?”
下一刻,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发现自己已经在转动门把手了。随着那熟悉的声音响起,往日的激情一下子攫住了蛤蟆,彻底占据了他的身心。仿佛梦游一般,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坐上了驾驶座。也像做梦一般,他拉动排挡,开着车在院子里绕了一圈,便穿过拱门驶了出去。像在梦中一样,一时间他似乎忘了是非对错,对于显而易见的后果也变得无所畏惧了。蛤蟆加大车速,汽车呼啸着穿过大街,跃上公路,穿行在空旷的乡野。他只觉得,自己又是以前那只蛤蟆了,那只处于巅峰状态的蛤蟆、令人闻风丧胆的蛤蟆。他是公路霸主、小径之王,谁见了都必须让道,否则定叫他粉身碎骨、见不到明天的太阳。蛤蟆一边风驰电掣地开着车,一边放声高歌。汽车也“嗡嗡”地响个不停,应和着他的歌。车轮碾过一里又一里,他却只顾着满足本能、及时行乐,根本不管去往何方,以及可能会造成的后果。
“依我看,”首席法官兴高采烈地说,“这件案子非常清楚,唯一的困难在于,我们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个屡教不改的流氓、顽固不化的恶棍、此刻只会缩在被告席上的家伙尝到点厉害。让我想想:证据确凿,他肯定是有罪的。第一,偷盗价值不菲的汽车;第二,驾车危害公共安全;第三,对乡村警察粗暴无礼。书记员先生,请告诉我们,对上述罪行,最重的判决是什么?当然,不能给犯人任何无罪的假定,因为根本没有这种可能。”
书记员用钢笔挠了挠鼻子。“有些人认为,”他说,“偷盗汽车是最严重的罪,确实如此。但毫无疑问,对警察无礼,肯定可以处以最重的处罚,也应该如此。对于偷盗来说,如果判得轻,可处以十二年监禁;若宽大处理超速驾驶,可以判三年;根据我们从证人席上得到的证词——即便只相信其中的十分之一(我自己向来就只信十分之一),他冒犯警察的情节也极其严重,应该判十三年。把这些数字加起来,如果我没算错的话,总共是十九年……”
“好极了!”首席法官说。
“……以防万一,您最好凑个整数,二十年。”书记员总结道。
“非常棒的建议!”首席法官十分赞同,“犯人!打起精神,站直啰!这次判你二十年。记住,你要是再出现在我们面前,无论犯了什么罪,我们都会从重处罚!”
然后,粗暴的法警就朝倒霉的蛤蟆扑了过去。蛤蟆无论怎么尖叫、哀求和抗议,还是被他们戴上镣铐拖出了法庭。他们一路穿过市场。若只是被通缉,市场上那些嬉闹玩笑、无所事事的平民还会表示同情,可一旦定罪,他们就会不假辞色,又是挖苦,又是扔胡萝卜,还会大喊流行口号。他们从“呜呜”起哄的学童身边走过。看到一位绅士陷入困境,那一张张天真的小脸都露出愉悦的神情。他们穿过回音阵阵的吊桥,又钻过钉满钉子的吊闸。古堡阴森可怖,塔楼高耸入云,拱道简直令人毛骨悚然。他们穿过拱道,经过警卫室。警卫室挤满了不当值的士兵,纷纷咧开嘴冲他们狞笑。正在当值的哨兵发出可怕又讥诮的咳嗽声,因为他们只敢这样表达对罪犯的轻蔑和厌恶。他们爬过几段陈旧的螺旋式楼梯,又从穿着钢盔铁甲,面具后射来威胁目光的士兵身旁走过。他们穿过院子,院里的獒犬把皮带绷得笔直,冲着他张牙舞爪地使劲扑腾。几个年老的狱卒把长戟靠在墙上,对着一个肉馅饼和一壶棕色麦芽酒打瞌睡。他们从这几个狱卒身边走过,走啊,走啊,走过拉肢刑讯室和夹指刑讯室,走过通往私人绞刑台的拐角,最后,他们终于在古堡最幽深可怖的地牢前停了下来。一个老狱卒坐在门前,手里把玩着一串又大又重的钥匙。
“老混蛋!”法警摘下头盔,擦了擦额头,“老笨蛋,快起来,把这只坏透了的蛤蟆关起来。他简直是个罪大恶极的家伙,诡计多端、狡诈无比。把你所有的本事都拿出来,好好看住他。白胡子老头,你可给我听好了,要是出什么意外,就拿你的脑袋来赔,你俩都得遭殃!”
狱卒严肃地点点头,干瘪的手一下子抓住可怜蛤蟆的肩头。锈迹斑斑的钥匙在锁孔里“嘎吱”一响,巨大的牢门便“哐啷”一声锁上了。英格兰整片欢乐的土地上,就数这座城堡最坚固。而城堡中最偏远、守卫最森严的地牢里,则关着一个最无助的囚犯——蛤蟆。
[1]都铎式风格:英国都铎王朝时期的典型建筑风格,混合着传统的哥特式和文艺复兴风格。
“亲爱的朋友,恐怕……”蛤蟆悲伤地笑了笑,“‘聊聊’对我的病估计没什么作用。或者说,就算医生,也回天乏术了。不过,即便最细小的一根救命稻草,也得抓一抓吧。还有,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