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柳林风声 第六章 蛤蟆先生 （1/2）
第六章 蛤蟆先生
这是一个初夏明媚的早晨，河岸又变回往日的面貌，河水也恢复了惯常的流速。炙热的太阳仿佛伸出无数金线，将万物从土壤里拉出来，拽向自己，让它们变得葱郁茂密。鼹鼠和水鼠天刚亮就起床了，为迎接即将来临的划船季，一直都在忙活跟船有关的事，比如上油漆和清漆、修理船桨、缝补坐垫，把带钩船篙找出来等等。正在小客厅边吃早餐，边兴致勃勃地讨论这天的计划，他们就听到一记重重的敲门声。
“真讨厌！”水鼠满嘴都是鸡蛋，“鼹鼠，好小伙，去看看是谁，反正你已经吃完了。”
鼹鼠起身去应门，水鼠听见他惊讶地大叫一声，一把拉开了客厅的门，郑重其事地大声宣布：“獾先生来了！”
獾正式来拜访他们，这可是件了不起的大事。事实上，要獾去拜访别人，实在很难得。通常，一大早或黄昏将尽时，獾都会悄无声息地从灌木篱墙边溜过。你要真的很想见他，要么那时候去碰碰运气，要么就到野树林中央他的家中去找他。不过，去野树林可是件非同小可的事。
獾脚步很重，几步就走进屋子，站在那儿，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俩。水鼠的蛋匙都不由自主地掉到了桌布上，吃惊地张大了嘴，呆呆地坐在那里。
“是时候了！”终于，獾极其严肃地说。
“什么时候？”水鼠瞥了眼壁炉架上的钟，不自在地问。
“你应该问，‘谁是时候了’，”獾回答，“怎么，当然是蛤蟆啊！是时候管管蛤蟆了！我不是说过，只要冬天一过，我就要好好管管他。今天，我就是来管教他的！”
“噢，当然，是时候管管蛤蟆了！”鼹鼠高兴地说，“万岁！现在我想起来了。我们一定要把他教成一只明智的蛤蟆。”
“昨晚，我得到一个可靠消息，”獾在扶手椅里坐下，继续说，“就在今天早上，又会有一辆马力特别强劲的新车送往蛤蟆府给他试用。要是不满意，还可以退货。说不定，蛤蟆这会儿正忙着穿那套奇丑无比却最心爱的衣服。相对而言，蛤蟆长得还不赖，但一穿上那身行头，任何头脑清醒的动物都会被吓晕过去。事不宜迟，我们必须赶紧行动。你们俩立刻陪我去蛤蟆府，完成拯救任务。”
“说得对！”水鼠一跃而起，大声嚷道，“我们一定要去救救那只可怜又的倒霉蛋！我们一定要改造他！他要是不脱胎换骨，我们就跟他一刀两断！”
于是，他们踏上了这条由獾带队的行善之路。动物们结伴出行，总会排成一列纵队，以恰当而合理的方式行进。如果霸占着整个路面并排走，要是突然遇到麻烦或危险，大家就无法互相救援了。
来到蛤蟆府的马车道上，正如獾所料，大宅前果然停了辆崭新的大汽车，车身锃亮，漆成了蛤蟆最喜欢的鲜红色。就在他们快要走到门口时，大门一下子打开了。蛤蟆先生戴着护目镜和帽子，脚蹬长筒橡胶靴，穿着奇大无比的外套，拽着长手套，昂首阔步地迈下台阶。
“嘿！伙计们，快进来！”看见他们，蛤蟆快活地大叫道，“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快跟我开开心心——开开心心地——去——”
发现朋友们都一言不发地板着脸，原本兴高采烈的邀请也变得结巴起来，还没说完就没了声音。
獾大步迈上台阶。“把他弄进去。”他严肃地对同伴们说。接着，拼命挣扎抗议的蛤蟆就被推进了门。獾则转身对驾驶新车的司机说：
“恐怕今天就没你什么事了。蛤蟆先生已经改变主意，不再需要这辆车。这就是最终决定，你不必等了，请理解。”说完，他也跟着走进屋，关上了门。
“现在，”大家都在走廊上站定后，獾对蛤蟆说，“首先，把你这身滑稽的行头脱了。”
“不脱！”蛤蟆怒气冲冲地回嘴道，“你们这么蛮横粗暴是什么意思？立刻给我解释清楚！”
“那好，你们俩帮他脱！”獾简短地命令道。
蛤蟆又踢又踹，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水鼠和鼹鼠只得把他按倒在地，否则根本没法脱。水鼠坐在他身上，由鼹鼠一点点剥下他那身驾驶服，才放他重新站起来。脱了那身精良装备后，蛤蟆那狂风暴雨般的劲头好似也消失了一大半。这下，他只是一只蛤蟆，再也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马路杀手。他无力地“咯咯”笑着，哀求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仿佛已经完全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蛤蟆，你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獾严厉地说，“我们的警告你一概不理，一直在挥霍你父亲留下的钱。你老是乱飙车，撞坏了多少东西，还跟警察吵架，把我们这一带动物的名声都败光了。独立自主固然很好，但我们绝不允许自己的朋友犯傻超过一定界限。你已经触到底线了！在很多方面，你都是个不错的家伙，所以我不想对你太严厉。我再努力一次，帮你恢复理智。跟我到吸烟室去，听听你都干了些什么。然后我们再来瞧瞧，你从里面出来时，是否还跟之前一样。”
他攥着蛤蟆的胳膊，把他拉进吸烟室，关上了门。
“这有什么用！”水鼠不屑地说，“跟蛤蟆讲道理完全没用。你说什么他都答应，过后依然我行我素。”
他们舒舒服服地坐在扶手椅里，耐心等待。透过紧闭的门，他们听见獾的声音一直“嗡嗡”地响个不停，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很快，他们又发现，说教不时被长长的呜咽声打断。那显然是蛤蟆打心底里发出来的，因为他心肠软，又重感情，一时间很容易被任何观点左右。
大约四十五分钟后，门开了。獾牵着没精打采、灰心丧气的蛤蟆，一脸严肃地走了出来。蛤蟆的皮肤松松垮垮，两腿晃晃悠悠，脸上全是一道道泪痕，显然是獾那番动人的演说起了效果。
“蛤蟆，坐这儿。”獾指着一张椅子，和蔼地说，“朋友们，我很高兴地告诉你们，蛤蟆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真心为误入歧途的过去感到懊悔。他保证彻底放弃玩汽车，已经郑重地向我做出类似这种意思的承诺。”
“真是个好消息！”鼹鼠认真地说。
“的确是个好消息，”水鼠有些怀疑，“只要……只要……”
说这话时，他非常认真地盯着蛤蟆，总觉得这动物依旧悲伤的眼里，仿佛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只要再做一件事就够了，”獾满意地继续说，“蛤蟆，我希望你能当着朋友们的面，把刚才你在吸烟室里答应我的事，再郑重地重复一遍。首先，你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抱歉，已经明白那些全是瞎胡闹，对吗？”
一片静默，长长的静默。蛤蟆绝望地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但其他动物都神情严肃，一言不发地等待着。终于，他开口了。
“不！”他的口气有些不悦，却非常坚决，“我并不觉得抱歉。那些也不是胡闹，而是非常了不起的事！”
“什么？”獾无比震惊地大叫起来，“你这个出尔反尔的家伙，刚才在里面，你不是说——”
“噢，是啊，是啊，在里面，”蛤蟆不耐烦地打断他，“在里面我什么都会说。亲爱的獾，你那么能言善辩、那么感人、那么有说服力，什么大道理都摆得头头是道。你很清楚，在里面，你让我做什么都行。但之后我想来想去，把所有事都想了一遍，却发现我一点儿都不后悔，也不抱歉！所以，非要我那么说，有什么意义？你说是不是？”
“那就是说，你不打算保证再也不碰汽车？”獾问。
“当然不！”蛤蟆斩钉截铁地说，“相反，我真心诚意地向你保证，要是再看见一辆汽车，噗！噗！我就立刻上去开走它！”
“我早告诉过你了，不是么？”水鼠对鼹鼠说。
“很好，”獾站起身，坚决地说，“既然你不听劝，我们就只有来硬的了。我一直担心会走到这一步。蛤蟆，你不是常常叫我们三个到这幢漂亮房子里来陪你吗，那好，我们现在就住下了。什么时候把你的想法纠正过来，我们就什么时候走。你们俩，把他锁到卧室里去，然后我们再来分配工作。”
“蛤蟆仔，要知道，这都是为你好。”水鼠和蔼地说，“想想看，等你熬过这一关，度过这次痛苦的打击，大家又会像以前那样聚在一起，多开心啊！”于是，又踢又踹、拼命挣扎的蛤蟆就这样被两个忠实的朋友拖上了楼。
“蛤蟆，在你病好之前，我们会好好地替你照管一切。”鼹鼠说，“一定不会让你的钱像以前那样白白浪费掉。”
“蛤蟆，以后再也不会有什么不幸事件需要跟警察打交道了。”水鼠说。这会儿，他们正把他往卧室里塞。
“也不用一连好几个星期都住在医院里，被女护士们呼来喝去。”鼹鼠加了一句，转动钥匙，锁上了门。
接着，他们便下楼去了，任由蛤蟆透过锁眼冲他们破口大骂。随后，三位朋友聚在一起，就目前的情况开起会来。
“这事太棘手，估计会拖很长时间，”獾叹了口气，说，“我从没见过蛤蟆这么固执。但无论如何，我们也要坚持到底。我们得轮流看管他，一刻都不能疏忽，直到他中的‘毒’自己排完为止。”
于是，他们制定了相应的值班表。晚上，每只动物轮流睡在蛤蟆房间里，白天也分段值班。起初，蛤蟆总是跟这几位小心谨慎的守卫捣乱，疯劲儿一上来，就粗鲁地把卧室里的椅子摆成汽车的形状，然后蹲在最前头的椅子上，猫着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鬼哭狼嚎地乱叫一通。疯到最厉害的时候，他还会来个空翻，扑进东倒西歪的椅子中间，暂时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然而，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的发作次数越来越少，朋友们也挖空心思，千方百计地引导他转移注意力。可他好像就是对其他东西不感兴趣，明显无精打采、郁郁寡欢起来。
一个晴朗的早晨，轮到水鼠值班。他上楼跟獾交班，发现獾一副急着要出去的样子。他想去树林转上一大圈，伸展伸展腿脚，再去地下的洞穴溜达溜达。“蛤蟆还在床上，”他在门外对水鼠说，“完全套不出什么多余的话，他只会说‘噢，别理我，我什么也不要。也许过一会儿我就好多了，没准儿过段时间病就好了，别太担心’之类的话。水鼠，你可要当心点儿！蛤蟆要是安静又听话，一副主日学校得奖好学生的模样，就是他最狡猾，肯定会弄出什么鬼把戏的时候。我太了解他了。行啦，我得走了。”
“老兄，你今天怎么样？”水鼠快活地打着招呼，朝蛤蟆的床走去。
他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回应。终于，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答道：“太谢谢你了，亲爱的鼠老弟！你真好，还想着问候我。不过，还是先跟我说说你怎么样吧。顶顶好的鼹鼠呢，他怎么样？”
“噢，我们都很好！”水鼠回答。“鼹鼠嘛，”他又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跟獾出去溜达了。他们要到午饭时间才回来，所以，今天上午就咱俩高高兴兴地过吧。我一定尽量逗你开心。行啦，好兄弟，赶紧跳起来吧，这么晴朗的早晨，别再愁眉苦脸地躺在那了！”
“亲爱的水鼠，好心的水鼠，”蛤蟆喃喃道，“你真是太不了解我现在的情况了。这会儿，我哪儿还‘跳’得起来，恐怕以后都跳不起来了！不过，你也不用替我操心。我讨厌成为朋友们的负担。我想，这样的情况也不会持续太久。说实话，我真的希望能快点结束。”
“嗯，我也这么想。”水鼠衷心地说，“这段时间，你可把我们害苦了。听到你说就快结束，我真是很高兴。这么棒的天气，划船季刚刚开始！蛤蟆，你真是太糟糕了。我们倒不是嫌麻烦，但你瞧瞧，你害我们错失了多少大好时光！”
“不过，你们恐怕还是会嫌麻烦吧。”蛤蟆有气无力地说，“我非常理解。这再自然不过。你们操心我都操心烦了，我不能求你们再为我做什么。我知道，我就是个大麻烦。”
“是啊，你的确是个大麻烦，”水鼠说，“但我告诉你，你要是能恢复理智，再怎么麻烦我也愿意。”
“鼠老弟，既然如此，”蛤蟆的声音更虚弱了，“那我求求你，或许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求你。求求你尽快赶去村里，替我请个医生吧。唉，说不定现在已经太迟了，你还是别操心了。算啦，太麻烦，还是听天由命吧。”
“怎么了，干吗要请医生？”水鼠边问，边又凑近了些，仔细查看他的情况。蛤蟆当然一动不动地躺着，不仅声音更虚弱，神情也大不一样了。
“最近，你肯定已经注意到……”蛤蟆喃喃地说，“噢，不……你为什么要注意？关注事情多麻烦啊。明天，没错，或许明天你就会对自己说‘噢，要是我早注意到就好了！要是我当时做点什么就好了’。不过，还是不用了，太麻烦。没关系，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听着，老朋友，”水鼠有些着急了，“如果你真的需要，我当然会替你请医生。但你还没病到那种程度吧。我们来聊点别的。”
第六章 蛤蟆先生 这是一个初夏明媚的早晨，河岸又变回往日的面貌，河水也恢复了惯常的流速。炙热的太阳仿佛伸出无数金线，将万物从土壤里拉出来，拽向自己，让它们变得葱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