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柳林风声 第四章 獾先生 (2/2)
“我就知道,肯定能在这儿找到你,”水獭快活地说,“今天早上我到河岸后,发现大家都很恐慌。他们说,水鼠一整晚都不在家,鼹鼠也不在,肯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当然,你们的足迹都被大雪覆盖了。但我知道,谁要是遇上麻烦,多半都会找獾帮忙。要不然,獾也会多少知道点情况。所以,我就穿过野树林和雪地,径直来了这。哇,天气真好!穿过雪地时,看着红彤彤的太阳升起,照亮黑乎乎的树干,真是太美了!林子里静悄悄的,时不时就有一大团雪,‘噗’的一声落下枝头,吓得你赶紧跳开,忙不迭地找掩护。一夜之间,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那么多雪堡、雪窟、雪桥、雪台和雪墙。我本来都想停下来,跟它们玩上几个钟头呢。到处都可以见到被雪压断的粗壮树枝,知更鸟停在上面,神气活现地跳来跳去,仿佛那是它们的杰作一般。头顶高高的灰色天空中,一行大雁参差不齐地飞过。几只秃鼻乌鸦在树梢盘旋、侦察了几圈,便一脸厌恶地飞回家了。但我就是遇不到一个明事理的动物,可以打听打听消息。大约走过一半路时,我才碰到一只兔子。他坐在树桩上,正用爪子洗他那张傻乎乎的脸。我悄悄绕到他身后,把前爪重重地搭在他肩头上,几乎把他吓得半死。我只得拍了他脑门一两下才让他稍稍清醒过来,透露了点儿消息给我。他说,昨天晚上,有兔子在野树林看见了鼹鼠。于是,兔子洞里都在传,说水鼠先生特要好的那个朋友——鼹鼠遇上大麻烦了,不仅迷了路,还碰上‘那些东西’集体出动,把他追得四处乱转。‘那你们为什么一个都不去帮帮他?’我问,‘你们即便生来没什么头脑,但好歹成百上千,个个都结结实实,肥得跟黄油一样。而且,你们的洞穴四通八达,完全可以把他拉进洞里,让他平平安安、舒舒服服。不管怎样,你们至少应该试一试。’‘什么,我们?’他只是说,‘帮他?就我们这群兔子?’于是,我只得又拍了他一巴掌,便离开了。再说下去也是徒劳。无论如何,我总算是得到了一点儿消息。要是有幸能遇到‘那些东西’中的一个,我兴许还能再打听出来点什么。或者,还能给他们一点教训。”
“那你……你一点儿也不紧张吗?”鼹鼠问。提起野树林,他又想起了昨天那些恐怖的情景。
“紧张?”水獭哈哈大笑,露出一排洁白坚实的牙齿,“他们要是有谁敢碰我一下,我可要让他们紧张紧张。嘿,鼹鼠,好小伙,给我煎几片火腿吧。我都快饿死了,我还有好多话要跟鼠老弟说呢。”
于是,好脾气的鼹鼠割下几片火腿,叫小刺猬去煎,自己继续吃早餐。水獭和水鼠则头挨着头,迫不及待地聊起河岸的事。他们叽叽咕咕地聊啊,聊啊,仿佛那条永远都在汩汩冒泡的大河般没完没了。
他们刚吃完一盘煎火腿,正准备把盘子递回去再盛时,獾打着哈欠,揉着眼睛进来了。他温和地跟每个人打招呼,态度平和而随意。“快吃午饭了,”他提醒水獭,“留下来跟我们一块吃吧。早晨那么冷,你一定饿坏了。”
“可不是嘛!”水獭冲着鼹鼠直眨眼睛,“看到这两只小刺猬狼吞虎咽,大嚼火腿的样子,我都快饿死了。”
刺猬们早上只吃了一点儿麦片粥,就开始忙着给他们煎火腿,现在又饿了。他们怯生生地望着獾先生,却又害羞得什么也不好意思说。
“好啦,你们这两个小家伙,赶紧回家找妈妈去吧。”獾温和地说,“我派人给你们领路。我敢说,你们今天都用不着吃午饭了。”
獾分别给了他俩六便士,然后拍拍他们的头。小家伙们恭恭敬敬地挥挥帽子,点点额头,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不一会儿,大家就坐下来吃午餐了。鼹鼠发现自己坐在獾先生身边,另外那两个家伙仍热火朝天地聊着河岸的琐事,仿佛什么事都不能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于是,鼹鼠趁此机会,告诉獾他觉得这里真舒适,像家一样自在。“一到了地下,”他说,“心里顿时就踏实了。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什么东西都抓不到你。你完全是自己的主人,不用征求任何人的意见,也不用管他们说了什么。头上的那个世界还跟往常一样,你也不用为它操心。什么时候想上去了再上去,一切还是原样,都在那等着你。”
獾冲他微微一笑:“我也正想这么说。除了地下,别处都不安全,也没有平和宁静的氛围。接下来,你要是心变大了,想扩充一下地盘,喏,只需挖一挖、刨一刨,就大功告成啦!要是觉得你的房子太大,堵住一两个洞口,事情就又解决了!不需要建筑师,不用跟小贩打交道,也不会有谁爬上你家墙头一边窥探,一边又说三道四、指指点点。而且,更重要的是,不用考虑天气变化!瞧瞧水鼠,只要河水上涨几英尺,他就得搬家,另外租个房子住,既不舒服, 又不方便,租金还贵得吓人。再说说蛤蟆。对蛤蟆府,我的确无话可说。作为房子,它是这一带最好的。但要是发生火灾,蛤蟆该去哪儿?如果屋瓦被风吹走,墙壁下沉、开裂了,或者窗户碎了,蛤蟆该去哪儿?我很讨厌屋子灌风,假设蛤蟆府那些房间都四处灌风,蛤蟆又该去哪儿?没错,爬上地面,出门逛逛,买些生活必需品固然不错,但最终还是得回到地下——这就是我对家的看法。”
鼹鼠发自内心地赞同这番话。于是,獾更喜欢他了。“吃过午饭,”他说,“我就领你好好参观一下我家。看得出来,你很喜欢这里。你知道家应该是什么样,你懂!”
午餐过后,另外那两个家伙坐到壁炉边,开始就鳗鱼这个话题展开激烈讨论时,獾点亮一盏灯,招呼鼹鼠跟他走。他们穿过客厅,沿着一条主道往下走。灯摇曳的微光隐约照出两边大大小小的房间。有些只是壁橱,有些却宽敞气派,堪比蛤蟆的大餐厅。他们往右转过一个直角,顺着一条狭窄的通道,进入另一条走廊。这条走廊的情形和之前一样。总之,獾这个家规模之大,范围之广,分支之多,看得鼹鼠目瞪口呆。到处都是又长又暗的走廊;穹顶坚实,塞得满满当当的储藏室;还有数不清的砖石建筑、梁柱、拱门和石砖路。最后,鼹鼠说:“天哪,老獾,你哪来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完成这些的?真是太惊人了!”
“要都是我一个人干的,那的确很惊人。”獾淡淡地说,“但事实上,我什么也没干,只是把这些通道和房间清理出来。需要多少,就清理多少。这样的房间,周围还多的是。看来你还不明白,我得跟你解释解释。很久很久以前,就是如今野树林连绵起伏的地方,那时候还没长出树来,而是一座城市,一座人类的城市。他们在这里,在我们此刻所站的地方生活、行走、交谈、睡觉、做买卖。他们在这里养马、开宴会,从这里出发,骑马去打仗,或赶车去做生意。他们是一个强大而富有的民族。人人都是建筑能手,能造出经久耐用的房子。因为他们认为,自己的城池能永远存在。”
“后来呢,他们怎么样了?”鼹鼠问。
“谁知道?”獾说,“人们来了,待上一段时间,修起许多东西。繁荣兴旺后,他们又走了,总是这样来来去去。但我们始终待在这儿。我听说,早在那座城市出现以前,这里就有獾了。到现在,这里还是有獾。我们是长住民,或许会搬走一阵子。但我们会耐心等待,之后又回来,永远都是这样。”
“那最终人类离开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呢?”鼹鼠问。
“他们走后,”獾继续说,“狂风暴雨便接管了这里,连绵不绝、经年累月地侵蚀着这片土地。或许,我们獾也以我们的方式,尽了点绵薄之力。谁知道呢?反正这座城市一直都在往下沉,一点点地崩塌、陷落、消失了。然后,一切又开始慢慢朝上生长,长啊,长啊,种子长成树苗,树苗长成大树,组成森林。荆棘和蕨类植物也悄悄爬过来帮忙。腐叶土渐渐堆积,又被冲刷干净。冬季河水涨起来时,带来的泥沙沉积下来,慢慢覆盖了地面。终于,这里又变成适合我们居住的家园。于是,我们便搬了进来。我们头顶,即地面上,也发生了同样的事。动物们来了,爱上这片土地,便各自占好地盘,安顿下来,生息繁衍。他们从不为过去的事烦恼,总是忙忙碌碌。这地方崎岖不平,到处都是小丘,自然也满是洞穴。不过,这倒是件好事。或许,将来人类很有可能回来住上一段时间,但动物们也不担心将来。野树林现在已经住满动物,照例是有好有坏,也有不好不坏的。我就不点名了。反正,这世界本来就是由各种各样的生物组成的嘛。但我想,这时候,你对他们多少还是有点了解了吧。”
“嗯,确实有些了解了。”鼹鼠又微微打了个寒战。
“好啦,好啦,”獾拍拍他的肩膀,说,“瞧,这是你第一次跟他们打交道。其实,他们也没那么坏。我们要生存,也得允许别人生存啊。不过,我明天就放出话去。今后,你应该就不会遇到麻烦了。只要是我的朋友,这片林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否则,我就要查个清楚。”
回厨房后,他们发现水鼠正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地下的氛围让他觉得紧张又压抑,似乎真的害怕要是没了自己的照料,大河就会跑掉似的。他已经穿上外套,手枪也别到了皮带上。“走吧,鼹鼠,”一看见他们,他就着急地说,“趁天还亮着,我们赶紧出发。可不能在野树林里再过一夜了。”
“没事的,好老弟,”獾说,“我跟你们一块走。这里的每条路,我哪怕闭着眼睛都认得。要是谁的脑袋欠揍,放心,我一定好好揍他一顿。”
“鼠老弟,你用不着这么烦躁。”獾平静地说,“我的走廊比你们想象的还长。我还有好几个可以从不同方向通往树林边缘的逃生口,只是不喜欢人人都知道罢了。你们如果真的要走,可以从我这些近道中挑一条。现在就放宽心,再坐会儿吧。”
但水鼠还是急着想赶回去照看他的大河。于是,獾只得再次提起灯,领着他们走进一条潮湿憋闷的走廊。这条弯弯曲曲的走廊湿漉漉的,一半有穹顶,另一半则是从坚硬的岩石上开凿出来的。他们似乎走了好几英里,都快筋疲力尽了,才终于透过走廊出口上方纠缠的藤蔓,看到点点细碎的日光。獾匆匆跟他们道了个别,将他们推了出去,接着用蔓草、灌木和枯叶尽可能自然地把洞口遮好,就回家去了。
水鼠、鼹鼠和水獭发现,他们已经站在野树林边缘,身后是杂乱无章的石头、荆棘和树根。眼前是一片宁静的原野,边上镶着一道道黑黝黝的树篱,与白雪相映成趣。遥远的前方,那条熟悉的大河闪闪发光。冬日红彤彤的太阳低低地垂在地平线上。水獭熟悉这里的每条路,便走在前头带路,领着他们抄了一条近路,朝远处的一道篱笆走去。在篱笆旁停下来喘口气时,他们回头一望,看见野树林黑压压的一片,在周围白色原野的映衬下,显得阴森可怖。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脸来,急匆匆地往家赶,奔向炉火和火光中熟悉的一切,奔向窗外那欢乐的歌唱,奔向他们熟悉信任、永远不会拿任何怪异行为来吓他们的大河。
鼹鼠急匆匆地赶着路,盼望着赶紧到家,回到他熟悉和喜爱的环境中去。这时,他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本就是属于耕地和树篱的动物,与犁沟、他经常光顾的牧场、傍晚漫步的林荫小道和精心栽培的园地密切相连。至于严酷的天气、顽强的忍耐,或跟粗暴的大自然实打实地交战,还是留给别的动物吧。他可得放聪明些,一定要守着这片安乐之地。这是他祖祖辈辈生息繁衍的地方,多的是奇遇,够他探寻一辈子了。
“我就知道,肯定能在这儿找到你,”水獭快活地说,“今天早上我到河岸后,发现大家都很恐慌。他们说,水鼠一整晚都不在家,鼹鼠也不在,肯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当然,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