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柳林风声 第八章 蛤蟆的冒险 (2/2)
蛤蟆府是他们村的标志性建筑。他报了离村子最近的一个站名,便不假思索地把手伸到原本是马甲口袋的地方去掏钱。可他摸到的却是棉袍。迄今为止,这件棉袍都在高尚地支持着他,却被他卑鄙无耻地忘掉了。于是,此时此刻,它终于出来阻挠他,挫败了他所有的努力。蛤蟆仿佛做噩梦般,与这件怪东西搏斗。这东西似乎抓住他的手不放,不仅让他白费力气,还一直都在嘲笑他。其他旅客已经在他身后排起长龙,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不是提些不痛不痒的建议,就是发些不是很有说服力的评论。最后,不知怎的,或者说,他永远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还是突破重重障碍,到达目的地,摸到了所有马甲必定会有口袋的地方。然而,他发现——那里不仅没有钱,也没有装钱的口袋,甚至连承载口袋的马甲也没有。
他惊恐万状,终于想起他把外套和马甲都落在了牢房,一同落下的,还有他的皮夹、钱、钥匙、手表、火柴和铅笔盒。正是这一切,才让生活充满意义。也正是这一切,让拥有很多个口袋、备受造物主青睐的动物,区别于那些只有一个口袋,或根本没口袋的低等动物。后者只配在一旁蹦蹦跳跳,根本没资格参加任何真正的竞赛。
走投无路之下,蛤蟆只得孤注一掷,摆出往日那副混合了乡绅和大学院长派头的姿态,说:“听着!我忘带钱包了。请把那张票给我吧,明天我就把钱送来。我在这一带可是名人。”
售票员盯着他和那顶破旧的黑色软帽看了一会儿,哈哈大笑着说:“是啊,你要经常玩这种把戏,的确在这一带很出名。好啦,夫人,请把窗口让出来,你妨碍到别的旅客了!”
一位老绅士已经在他后背戳了好一会儿,这下更是一把就将他推到了一边。更糟的是,他竟叫他“好姑娘”。这比这天晚上发生的任何事都让蛤蟆生气。
蛤蟆满心困惑,盲目又绝望地沿着火车停靠的月台往前走,眼泪顺着鼻梁直往下淌。他想,眼看着就要安全,马上就能回家了,却因为这几个该死的先令泡了汤,还被那个多疑又挑剔的小职员刁难,真难过啊!他逃跑的事瞒不了多久,很快就会有人来追捕。他一定会被抓回去,挨一顿骂,被铁链锁住,重新拖回牢房,过吃面包、喝白水、睡稻草的日子。而且,卫兵和看守肯定也会加倍。唉,那姑娘不知会怎样挖苦嘲笑他呢!怎么办呢?他腿脚不快,不幸身材又特别显眼。挤到车厢座位底下行不行呢?他见某些小男孩这么干过。因为体贴的父母给了钱,却被他们做了其他更好的用途。想着想着,他发现自己已经走到火车跟前。那位身材魁梧的司机正一手拎着油壶,一手捏了团废棉花,关切又轻柔地擦拭火车给它上油。
“大娘,你好啊,”火车司机说,“出什么事了?你看起来好像很不开心。”
“噢,先生!”蛤蟆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我这个又穷又倒霉的洗衣妇哟,把所有钱都弄丢了,没法买车票。但无论如何,我今晚都得回家呀,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唉,天哪,天哪!”
“那的确挺糟糕的。”火车司机想了想,“钱丢了,没法回家……我敢说,家里一定还有几个孩子在等着你吧?”
“好几个呢!”蛤蟆抽泣着说,“他们肯定要饿肚子了,肯定会玩火柴,打翻油灯!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小家伙,肯定会吵架,越吵越厉害。噢,天哪,天哪!”
“我倒有个办法,”好心的火车司机说,“你说,你是专门替人家洗衣服的。很好,就这么办。你也看到了,我是个火车司机。毫无疑问,这可是份脏得要死的工作。穿脏的衬衣一大堆,我老婆都洗烦了。如果你回家后能帮我洗几件衬衣,再让人送回来,我就让你搭我的火车头。虽然这么做违反公司规定,但这么偏僻的地方管得不是特别紧。”
苦恼的蛤蟆立刻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爬上了火车头进入驾驶室。当然,他这辈子没洗过一件衬衣,就算想也不会洗。而且,他也没打算去学。但他已经想好了:“等我安全回到蛤蟆府,又有了钱和装钱的口袋,就立刻给这位火车司机送去足够的钱,够他洗一大堆衣服。那不一样吗,说不定还更好呢!”
调度员挥动欢迎旗,火车司机欢快地鸣笛相和着驶出了车站。车速越来越快,蛤蟆可以真切地看见两旁的田野、树木、奶牛和马匹从身边一闪而过。他想,每过一分钟,他就离蛤蟆府更近一分。他想到那些充满同情心的朋友,想到口袋里叮当作响的钱币,睡起来松软舒适的床和美味的食物。他还想到大谈冒险经历和自己无与伦比的聪明才智时,别人的艳羡和称赞。想着想着,他不禁上蹿下跳地大喊大叫,还东一句、西一句地唱起歌来。火车司机惊讶极了,虽然以前偶尔也会碰到一个洗衣妇,但还从未见过像他这样的。
火车开出好多好多英里,蛤蟆已经开始打算一回到家就要吃什么当晚餐时,却发现火车司机突然满脸困惑,凑到驾驶室外,仔细听着什么。然后,他看见他爬上煤堆,越过车顶往后张望。回到驾驶室后,他对蛤蟆说:“真奇怪。今晚我们应该是这个方向的最后一班车,但我发誓,我听到后面还有一辆车跟了上来!”
蛤蟆立刻停下了那套轻浮滑稽的动作,沮丧地沉下脸来。脊椎下方生出一股钝痛,渐渐传到腿上,让他立马就想坐下来。他竭尽全力,不去想这里面的各种可能性。
此时,月光皎洁,火车司机在煤堆上站稳身形,以便看清远方铁轨的情况。
突然,他大叫起来:“我看清楚了!是辆火车!就在我们这条铁轨上,速度非常快,好像在追我们似的!”
悲惨的蛤蟆蹲在煤灰里,拼命想办法,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他们很快就要追上我们了!”火车司机嚷道,“车上好像挤满了奇奇怪怪的家伙!有的挥舞着长戟,很像古代守卫;有戴着头盔、挥着警棍的警察;还有些戴着高帽,穿得破破烂烂,挥舞着左轮手枪和手杖。毫无疑问,那肯定是便衣警察。就算隔着这么远,我也不会看错。所有人都挥着家伙,高喊同一句话:‘停车!停车!停车!’”
蛤蟆一下子跪倒在煤堆上,举起合拢的爪子,哭喊着哀求道:“救救我,亲爱的、仁慈的司机先生,只有你能救我了!我愿意坦白一切!我不是什么洗衣妇,也没有孩子在等着我,天真不天真的都没有!我是只蛤蟆——众所周知、人见人爱的蛤蟆先生,拥有大量地产的业主。我刚刚凭借过人的胆识和惊人的智慧,从一座讨厌的地牢里逃出来。我之所以坐牢都是仇人害的。要是后面那辆火车上的人再把我抓回去,我这可怜又不幸的无辜蛤蟆,就又得被铁链锁住,过吃面包、喝白水、睡稻草的日子了!”
火车司机非常严厉地俯视着他,说:“还是说实话吧,你到底为什么坐牢?”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怜的蛤蟆脸涨得通红,“我就是在车主吃午饭的时候,借用了一下他的汽车。反正他们当时也不需要用车。我不是故意要偷车的,真的。但那些人——尤其是法官们——都把这一时冲动的无心之失看得太过严重。”
火车司机一脸严肃地说:“恐怕你真是只坏蛤蟆。按理说,我应该把你交给法律去制裁。但很显然,你正处在危难关头,所以我不会见死不救。一来,我受不了汽车;二来,驾驶着自己的火车时,我可受不了警察的颐指气使。而且,看到一只动物流眼泪,我总觉得不舒服。所以,振作起来吧,蛤蟆!我会尽力而为。或许,我们还是能战胜他们!”
他们操起铲子,一个劲儿地添煤。炉子怒吼着,火花四溅。车速已经快得车身都上下颠簸、左摇右晃起来,可他们身后的追兵还是慢慢地赶上来了。火车司机叹了口气,用那团废棉花擦了擦额头,说:“蛤蟆,恐怕不行啊。你瞧,他们不仅没有负重,车子也比我们的好。现在我们只有一个办法了,这也是你唯一的机会。所以,仔细听我说。前面不远处有条很长的隧道,之后,火车会穿越一片茂密的树林。进入隧道后,我会开足马力全速前进,但后面那些家伙因为怕出事故,肯定会放慢一点儿速度。出了隧道后,我就关掉蒸汽,尽力刹车。等到可以安全跳车时,你一定要立刻跳下去,在他们驶出隧道看见你之前,躲进树林里。然后,我再全速前进,他们要还想追我就追吧。爱追多久追多久,爱追多远追多远。好啦,现在做好准备,我叫你跳就跳。”
他们又添了些煤,火车如子弹般射进隧道,发出隆隆的怒吼声,接着又从另一头射出来,行驶在清新的空气和宁静的月光里。他们看见,那座幽暗的树林就在铁轨两旁,一副随时都愿意效劳的样子。司机关掉蒸汽,开始刹车。蛤蟆下到踏板上,车速慢到几乎跟步行速度差不多时,他听见司机大喊了一声:“好啦,跳!”
蛤蟆跳了下去,滚下一截短短的路基,毫发无伤地爬了起来,赶紧躲进林子藏好。
蛤蟆偷偷朝外窥视,看见他搭乘的那辆火车又开始加速,转眼便不见了。接着,那辆紧追不舍的火车从隧道里冲了出来,汽笛大作,拼命怒吼着。车上那群杂七杂八的人挥舞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大喊着“停车!停车!停车”。他们过去后,蛤蟆纵声大笑。自从被投进监狱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笑得这般畅快。
然而,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他发现天色已经很晚,又黑又冷,他却在一片陌生的林子里,既没有钱也没有晚餐吃,朋友和家都还离得很远。火车隆隆的咆哮声消失后,周围死一般地寂静,很是吓人。他不敢离开树林的掩护,只想尽可能地远离铁路,所以只得往林子里钻。
在高墙里待了那么多个星期,他觉得树林都跟他生分了,不仅很不友好,似乎还在取笑他。欧夜鹰机械单调的“嘎嘎”声,让他觉得林中仿佛满是搜捕他的卫兵,正向他包围过来。一只猫头鹰悄无声息地朝他俯冲而来,翅膀扫过他的肩膀,吓得他猛地跳了起来,还以为那是一只手。接着,那猫头鹰又“呵呵”大笑着如飞蛾般轻快地掠走了。蛤蟆觉得,那笑声真是低俗至极。他还碰到了一只狐狸。那家伙停下脚步,讥讽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嘿,洗衣妇!这星期少了一只袜子和一个枕套!注意点儿,下不为例!”然后,他窃笑着大摇大摆地走开了。蛤蟆四下寻找,想找块石头扔他,可就是一块都找不到,这让他更加生气。他实在筋疲力尽,又冷又饿,最后终于找到一棵空心树当藏身之处。用树枝和枯叶替自己铺了张尽可能舒适的床后,他便沉沉地睡了过去,一觉到天明。
蛤蟆府是他们村的标志性建筑。他报了离村子最近的一个站名,便不假思索地把手伸到原本是马甲口袋的地方去掏钱。可他摸到的却是棉袍。迄今为止,这件棉袍都在高尚地支持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