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柳林风声 第八章 蛤蟆的冒险 （1/2）
第八章 蛤蟆的冒险
蛤蟆发现自己被关进一间阴暗潮湿、臭气熏天的地牢里，知道这座暗无天日的中世纪城堡已将他与外面那个阳光明媚的世界分开。前不久，他还在碎石铺就的公路上尽情玩耍，仿佛全英格兰的道路都被他买下了似的。现在，他却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流着苦涩的泪，陷入深深的绝望中。“什么都完了，”他说，“至少，蛤蟆的事业全完了。反正都是一回事。备受欢迎、英俊帅气的蛤蟆，富有又好客的蛤蟆，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温文尔雅的蛤蟆，全都完了！我哪儿还有被放出去的一天哟！胆大妄为地偷了那么漂亮的汽车，又厚颜无耻、粗暴无礼地冒犯了一群红光满面的胖警察，真是活该坐牢！”说到这，他哽咽得差点喘不过气来，“我真蠢啊，现在只能在这地牢里受苦。那些曾经以认识我为荣的人，以后连我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了吧！噢，獾多睿智，水鼠多聪明，鼹鼠多明智啊！你们多有判断力，看人看事多准哪！唉，可怜我这蛤蟆，就这样被遗弃了啊！”蛤蟆就这样日夜不分地悲叹，一连好几个星期，既不吃饭，也不愿吃任何点心。那个一脸阴沉的老狱卒知道蛤蟆口袋里装满了钱，屡屡表示只要愿意给钱，他就能帮他从外面弄到许多好东西，甚至还能搞到奢侈品。然而，蛤蟆还是无动于衷。
狱卒有个女儿。这个可爱的乡下姑娘心地善良，平时就帮着父亲在牢里干些轻便的杂活。她非常喜欢动物，养了一只金丝雀。地牢厚实的墙壁上有根钉子。白天，她就把鸟笼挂在上面，吵得那些想在午餐后打个盹儿的犯人不胜其烦。晚上，她拿椅套把鸟笼罩住放在客厅的桌上。此外，她还养了几只花斑鼠和一只不停转圈的松鼠。这位好心的姑娘很同情不幸的蛤蟆。一天，她对父亲说：“爸爸！那可怜的动物这么难过，变得这么瘦，我真是看不下去了。您知道我有多喜爱动物。我要亲手喂他吃东西，让他坐起来，做各种各样的事。”
她父亲说，她想怎么做都行，他已经烦透蛤蟆，实在受不了他那副闷闷不乐、一毛不拔的颓废样。于是，这天，她便敲响蛤蟆的牢门，去奉献她的爱心了。
“好啦，蛤蟆，快振作起来，”她一进门就好言好语地哄他，“坐起来，把眼泪擦掉，做个明理懂事的动物。来，吃点儿晚饭吧。瞧，这些都是我自己吃的，刚从炉子里端出来，还热气腾腾的呢！”
那是卷心菜煎土豆，扣在两个盘子间，香气四溢，充满了这间狭小的牢房。蛤蟆正痛苦地趴在地上，卷心菜浓烈的香气钻进鼻孔，顿时让他觉得生活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般空虚无望。但他依然又哭又闹地蹬着腿，压根不理会姑娘的安慰。于是，这位聪明的姑娘暂时退了出去。但是，热卷心菜浓烈的香味自然留了下来。蛤蟆一边抽泣一边吸着鼻子，心里思绪万千，渐渐有了一些让他激动不已的新念头。他想到骑士精神，想到诗歌，以及那些还未完成的丰功伟绩。他想到广袤的草地，以及阳光和微风中，在草地上吃草的牛羊；他想到菜园、整齐的香草圃，还有暖融融的、被蜜蜂围攻的金鱼草；他想到蛤蟆府杯盘碗碟放上餐桌时悦耳的“叮当”声，还有客人们拖动椅子就餐，椅子腿刮过地面的声音。想着想着，这狭小牢房里的空气似乎都变成了玫瑰色。蛤蟆开始想念朋友们，想着他们一定会做点什么。他想到律师，觉得他们当初肯定会对他的案子感兴趣。他可真蠢啊，竟然没有请上几位。最后，他想到自己非凡的才智和雄厚的财力，觉得只要肯动动他那伟大的脑瓜，还有什么办不到的呢？想到这，所有的不快几乎全都烟消云散了。
几个小时后，姑娘又回来了。她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有杯热气腾腾的香茶，还有几片热乎乎的烤黄油面包。面包切得很厚，两面烤得焦黄，金色大珠子般的黄油仿佛从蜂巢里淌出的蜜一样，从面包孔里流出来。那烤黄油面包的香味分明就是在跟他说话。它说起温暖的厨房；说起每个有霜的明亮清晨，那一顿顿美味的早餐；说起冬日黄昏散步归来，坐在客厅的炉边把趿着拖鞋的脚搁在壁炉架上，是多么的舒适惬意；它还说起打着呼噜、睡得心满意足的猫咪，以及昏昏欲睡的金丝雀“叽叽喳喳”的鸣唱。蛤蟆重新坐直身子擦干眼泪，一边啜着香茶，一边嚼起面包片，很快便开始无拘无束地大聊特聊起来。他不仅聊自己，还聊他住的房子、在家里做的事，以及他是多么重要，朋友们有多么重视他。
狱卒的女儿发现这个话题跟香茶一样对蛤蟆着实有益，便鼓励他继续往下说。
“跟我讲讲蛤蟆府吧，”她说，“听起来，那好像很美呢。”
“蛤蟆府，”蛤蟆骄傲地说，“那是幢独门独户的绅士居所，设计非常独特。虽然有一部分始建于十四世纪，但处处都配上了方便的现代化设施。卫生设备都是最新式的。到教堂、邮局和高尔夫球场都只需五分钟，适合……”
“上帝保佑你，”姑娘笑着说，“我可不打算买下它。跟我讲点实际的吧。不过，先等一下，我再给你拿点茶和烤面包。”
她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便又端了一盘食物回来。蛤蟆埋头大吃烤面包，已经基本恢复到往日的情绪。他跟她讲船坞、鱼塘、有旧围墙的菜园；讲马厩、鸽棚和鸡舍；讲牛奶场、洗衣房、瓷器柜和大衣橱（她尤其喜欢这件东西）；他还讲到大餐厅，讲很多动物来聚餐时，他蛤蟆是如何意气风发地唱歌、讲故事，开心地跟大家嬉戏笑闹。然后，姑娘又要他说说他的动物朋友们。他讲起朋友们的生活习性，还讲了他们如何消磨时光。姑娘虽然很感兴趣，却没说她是把动物当作宠物来喜爱。因为她感觉得到，那样一定会让蛤蟆非常生气。最后，她帮蛤蟆把水壶灌满，又替他把铺床的稻草抖松。当跟他互道晚安时，他差不多又成了之前那只乐观开朗、自鸣得意的蛤蟆了。他唱了一两首以前常在晚宴上表演的小曲，蜷起身子躺在稻草上，美美地睡了一觉，还做了好多最最美妙的梦。
从那以后，虽然日子依旧沉闷，他们却愉快地聊了很多次天。狱卒的女儿越来越为蛤蟆难过，觉得为了一件在她看来简直微不足道的过失，就把这么可怜的小动物关进牢房，实在太可耻。但在自大的蛤蟆看来，她对他的关切一定已经发展成爱慕。但他们社会地位悬殊，他不禁有些惋惜。因为这姑娘不仅长相清秀，还显然对他一往情深。
一天清晨，姑娘心事重重，回应起来就有些心不在焉。蛤蟆认为，她对自己那些诙谐机智的言辞和妙趣横生的评论，并没有给予应有的关注。
“蛤蟆，”她突然说，“请认真听我说，我有个当洗衣妇的姑妈。”
“好啦，好啦，”蛤蟆亲切又殷勤地说，“没关系，别想这个了。我有好几个姑妈，本来都该当洗衣妇的。”
“蛤蟆，你就不能安静一会儿吗？”姑娘说，“你话真是太多啦！这就是你最大的毛病。我正在努力想东西呢，你吵得我头都疼了。我刚才说，我有个当洗衣妇的姑妈。她替这座城堡所有的犯人洗衣服。你知道，这种能赚钱的活都是要留给自家人的。每周星期一早晨，她把要洗的衣服拿走，然后星期五晚上再送回来。今天是星期四。我想到一个点子：你很有钱——至少你一直是这么跟我说的——她却很穷。几英镑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在她看来却是笔大数目。所以，我想要是能适当地笼络一下她——用你们动物的话来说，也可以叫‘贿赂’，你们或许就能达成一笔交易。到时候，你穿上她的裙子，戴上她的帽子，就可以冒充正式的洗衣妇借此逃出城堡去。你俩在很多方面都挺像的，尤其是身材。”
“我们才不像！”蛤蟆气呼呼地说，“对于一只蛤蟆来说，我身材多优美啊！”
“在洗衣妇里，我姑妈的身材也不赖！”姑娘说，“不过，随你的便吧。你这个可恶、骄傲、忘恩负义的家伙，亏我还为你难过想帮你一把！”
“好吧，好吧，没关系，真的非常感谢你。”蛤蟆连忙说，“但听我说！你不会真的要蛤蟆先生——蛤蟆府的蛤蟆先生，装成洗衣妇，满世界乱跑吧？”
“那就继续在这做你的蛤蟆先生吧。”姑娘生气地说，“依我看，你是想坐着四轮马车离开吧！”
正直的蛤蟆一向勇于认错。“你是个聪明善良的好姑娘，”他说，“我的确是只自负又愚蠢的蛤蟆。好心的姑娘哟，请把我介绍给你可敬的姑妈吧。我毫不怀疑，那位优秀的女士一定能跟我达成双方都满意的协议。”
第二天傍晚，姑娘将姑妈领到了蛤蟆的牢房。老太太已经将上周替他洗的衣服包在毛巾里，又用别针别好带了过来。因为事先做过准备，蛤蟆也贴心地在桌上显眼的地方放了几个金币，所以协议几乎立刻就达成了，根本无须多费唇舌。蛤蟆的现金换来了一件印花棉袍、一条围裙、一块披肩和一顶破旧的黑色软帽。
老太太只提了一个条件：用东西塞住她的嘴，再把她绑起来扔到角落里。她解释说，虽然整件事显得很可疑，但她还是希望凭借这个不怎么能取信于人的点子，以及她添油加醋的胡编乱造，保住这份工作。
蛤蟆很高兴地接受了这个建议。因为这多少能让他的离开显得威风一些，不至于辱没了他危险分子的名声。于是，他十分乐意地帮助狱卒的女儿，尽力把她姑妈弄成一副无法控制局面的受害者模样。
“好啦蛤蟆，该你了，”姑娘说，“脱掉外套和马甲吧。唷，你可真够胖的。”
她一边笑得身子直颤，一边替他穿上印花棉袍扣好扣子。接着，她熟练地理好披肩替他围上，最后为他戴上那顶破旧的软帽，并在下巴下系好帽带。
“你简直跟她一模一样，”她咯咯笑着说，“只不过，我敢说，你这辈子还没这么体面过。再见，蛤蟆，祝你好运。顺着来时的路，一直往前走吧。要是有谁跟你说话，你也可以跟他开开玩笑。多半会有人跟你搭讪的，男人嘛。但是别忘了，你现在可是个寡妇，独自过活、一不小心就会坏了名节的寡妇！”
蛤蟆揣着一颗怦怦直跳的心，努力迈着坚定的步伐，小心翼翼地开始了这场看似最轻率、最危险的逃亡。但他很快便惊喜交加地发现，一切竟出奇地顺利。可一想到这份好人缘，以及似乎促成了这份好人缘的性别，其实都属于另一个人，他又觉得有些屈辱。洗衣妇矮胖的身材和熟悉的印花棉袍就像一张通行证，无论是上了门闩的小门，还是阴森恐怖的大门，他都能顺利通过。甚至在他犹豫不决，不知道该转向哪边时，下一道门的守卫还会帮他脱离困境。因为忙着下班去喝茶，不想整夜都耗在那里，所以他们大声吆喝着，招呼他赶紧过去。事实上，主要的危险还是来自旁人的搭讪。总有人跟他插科打诨地乱开玩笑，他又不得不迅速做出恰当的回应。对蛤蟆这个自尊心超强的家伙来说，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在他看来，那些玩笑大多低俗又拙劣，所谓的俏皮话，也一点儿幽默感都没有。不过，尽管很不容易，他好歹还是控制住了情绪，回嘴回得既符合他乔装的形象，也很合对方心意，还竭尽全力，守住了良好品味的底线。
最后一个庭院，他似乎走了好几个小时。不仅拒绝了最后一个守卫室里的再三邀请，还躲过了最后一名守卫张开双臂、假装热情的告别拥抱。终于，他听到那厚重大门旁边的小门“咔嗒”一声合上了，感觉到外面世界清新的空气拂过他焦虑的眉头。他知道，他自由了！
蛤蟆觉得晕乎乎的，这大胆的冒险竟如此轻易就获得了成功。他急匆匆地朝镇上有灯光的地方赶，一点儿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他只能确定一件事：必须尽快离开，因为他被迫扮演的这位女士在这一带可是众所周知，非常有人缘的角色。
他正边走边想，在不远处，小镇一侧的几盏红绿灯突然引起了他的注意。机车“呼哧呼哧”的喷气声和车厢转轨的“哐啷”声也传入他耳中。“啊哈！”他想，“真走运！这时候，全世界我最想要的东西就是火车站啊！而且，去那还不用穿过小镇，也不必再巧言善辩地支撑这个丢人的角色了。乔装虽然效果挺好，但实在有损自尊哪！”
于是，他走向火车站，查看了一下时刻表，发现再过半个小时就有一趟车差不多是开往他家那个方向的。“又走运啦！”蛤蟆一下子来了精神，走到售票处买票。
第八章 蛤蟆的冒险 蛤蟆发现自己被关进一间阴暗潮湿、臭气熏天的地牢里，知道这座暗无天日的中世纪城堡已将他与外面那个阳光明媚的世界分开。前不久，他还在碎石铺就的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