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柳林风声 第九章 旅行者们 (3/3)
水鼠揣着一颗怦怦直跳的心,随着航海鼠的讲述经历了十几场海港冒险——打斗、逃跑、重整旗鼓、相助同伴、行侠仗义。他还去海岛寻宝,到平静的礁湖钓鱼,在温暖的白色沙滩上睡上一整天。他听他讲深海捕鱼,用一英里长的网捞起银光闪闪的鱼群。他听他讲突如其来的灾难——没有月光的夜晚,大浪拍击船舷的怒吼;大雾里,邮轮的巨大船头突然出现在头顶。他还听他讲重返故乡的喜悦,船绕过陆岬,就看见了港口璀璨的灯火。码头上人影憧憧,到处都是欢呼声和锚索溅起的水声。归来者沿着陡峭的小街,吃力地走向那一扇扇挂着红窗帘、透出温暖灯光的窗户。
最后,还在做白日梦的水鼠觉得那位冒险家似乎站了起来,但他仍在说话,那双灰色的眼睛也仍旧牢牢地吸引着他。
“现在,”他轻声说,“我又要上路啦,继续朝西南方走。风尘仆仆地赶上十几天路,直到抵达我非常熟悉的那座灰色海滨小镇。那个小镇紧邻海港陡峭的侧边。在那里,你只要透过昏暗的门口俯视下方,就能看见一段悬着大片粉红缬草的石阶。石阶尽头,便是一汪波光粼粼的蓝色海水。古老海堤的铁环或支柱上拴着一条条小船。跟我小时候经常爬上爬下的那些船一样,这些船也都被漆上了亮丽的色彩。鲑鱼迎着潮头欢蹦乱跳,成群的鲭鱼飞快地游过前滩和码头。日夜都有巨轮从窗边经过,要么驶向停泊处,要么开往辽阔的大海。世界各国的船只早晚都会抵达那里。时机一到,我选中的那条船也会在那儿起锚。到时候,我一点儿都不着急,一定从容等待,直到我挑中的那艘船满载货物驶到航道中央,船首斜桁指向下方的港口时,我才乘小船或顺着锚索,偷偷溜上去。然后,清晨,我就在水手们的歌声和脚步声、绞盘的‘咔嗒’声和锚链欢快的‘嘎嘎’声中醒来。我们扯开船头的三角帆和前桅帆。船缓缓转舵,海港边那一幢幢白色房屋慢慢滑向我们身后,航程就这样开始了!船坚定地开往陆岬时,它全身的帆都张着。一驶进公海,它便斜斜地迎着海风,在碧色海水‘哗哗’的拍打声中,直指南方!
“至于你,小兄弟,你也会来的。因为即便光阴不复返,日子一天天过去,南方依旧在等着你。在无法挽回的时光逝去之前,听从召唤,冒一次险吧!只需‘砰’的一声关上门,高高兴兴地向前迈出一步,你就告别旧生活,跨入新生活了!然后,在某一天,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杯中的酒干了,好戏演完了,如果愿意,你再慢悠悠地回到家里,坐在这条安静的河边,用一大堆精彩的回忆款待朋友们。在路上,你可以很轻松地追上我,因为你还年轻,我却上了年纪,腿脚都没力气啦。我会慢慢走,时不时回头望望,最后肯定能看到你无忧无虑、兴高采烈地走来,脸上满是对南方的渴望!”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消失了,就像昆虫的小喇叭飞快地减弱,完全沉寂了一样。水鼠瘫坐在那,呆呆地望着白色路面上那个远远的小点。
他机械地站起来,开始收拾午餐篮。不慌不忙、仔仔细细地收拾好了,又机械地回到家里,收拾了几样小件的必需品和他钟爱的宝贝,装进小背包。接着,他又像梦游者般在屋子里四处转悠,动作缓慢从容,始终半张着嘴,一副聆听着什么的样子。他把背包甩上肩头,精心挑选了一根徒步旅行用的结实棍子,虽不慌不忙,却毫不犹豫地一脚迈出了门,与恰好出现在门口的鼹鼠撞了个正着。
“哎呀,鼠兄,你这是要上哪儿去?”鼹鼠吃惊地问,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去南方,跟别的旅行者一起,”水鼠喃喃道,仿佛在说梦话似的,看都没看他一眼,“先去海边,然后乘船,到那些正在呼唤我的海岸去!”
他坚决地往外挤,虽然仍旧不慌不忙,却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鼹鼠这下可慌了神,赶紧用身子挡住他,去瞧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呆滞无神,仿佛波动着变幻不定的灰色条纹。那不是他朋友的眼睛,而是其他动物的眼睛!他用力抓住他,把他拖进屋,按在地上,牢牢压住。
水鼠拼命挣扎了一阵,接着仿佛一下子泄了气,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闭着眼睛直打哆嗦。鼹鼠把他扶起来,安置到椅子里。他瘫坐在那,身子缩成一团,先是剧烈地哆嗦,接着慢慢呜咽起来,最后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干嚎。鼹鼠连忙关上门,把小背包扔进抽屉锁好,然后静静地坐在朋友身边的那张桌子上,等待这场怪病过去。渐渐地,水鼠打起盹儿来。可他睡得并不安稳,老是惊醒,嘴里还不停地咕哝。在不明真相的鼹鼠听来,那都是些奇奇怪怪、疯疯癫癫的外国事。又过了一会儿,水鼠便睡熟了。
鼹鼠虽然心急如焚,还是扔下他干了会儿家务。再次回到客厅时,天都快黑了。他发现水鼠还愣在原地,虽然已经醒了,却无精打采、一言不发,一副灰心丧气的模样。他赶紧瞧了瞧他的眼睛,发现它们清澈明亮,已经恢复成原来的深棕色。鼹鼠满意地坐了下来,试图帮他振作起来,好好讲讲之前发生的事。
可怜的水鼠竭尽全力,一点一点地解释。可那些事大多都是联想,冷冰冰的语言怎么说得清呢?那曾经对他歌唱,至今还缭绕不去的大海之声,他要如何复述,别人才能感同身受?那位海上旅行者上百段充满魔力的往事,他要如何重现?此时此刻,即便对他自己而言,咒语已经失效,魔力也已消散。他发现,几小时前,那似乎还是不可避免的事,现在已很难说清。于是,他没能向鼹鼠解释清楚那天的经历,就不足为奇了。
鼹鼠觉得,这是件再明白不过的事:那场疯病已经过去,水鼠虽然被打击得垂头丧气,却也清醒过来了。不过,他似乎突然间对日常生活里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随着季节更迭而日日不同的生活,他也没兴趣开开心心地计划安排了。
后来,鼹鼠抓住一个偶然的机会,状似无意地转移了话题,聊起正在收割的庄稼、堆得像小山的四轮马车、奋力拉车的马、越堆越高的干草垛,还有那轮升上天空的大月亮,照着光裸田地上的一捆捆庄稼。他还说起周围越来越红的苹果、越来越黄的坚果,接着又讲到做果酱、做蜜饯、酿果子酒。就这样,他一点一点地说到了隆冬,聊起隆冬时节的欢乐开怀和家里的温暖舒适,说到后来,简直不像是谈天,而是在吟诗了。
水鼠慢慢坐起身子,也聊了起来。他呆滞的眼睛变亮了,少了几分无精打采的神色。
机灵的鼹鼠见状,连忙偷偷溜出去,拿来一支铅笔和几张半页的纸放在朋友肘旁的桌上。
“你好久没作诗了,”他说,“或许,今晚你可以再试试,别……呃,别老是冥思苦想了。我觉得,你动笔写写,哪怕只写出几个韵脚,感觉也会好很多。”
水鼠厌倦地把纸推开,但鼹鼠很知趣地离开了房间。过了一会儿,他朝屋里窥探时,发现水鼠已经两耳不闻窗外事,聚精会神地写了起来。他时而草草地写上几笔,时而咬咬铅笔头。尽管咬铅笔头的时间明显比写作的时间长,但鼹鼠还是很高兴。至少,他的病终于开始好起来了。
[1]贡多拉:又名“公朵拉”,是一种独具特色的威尼斯小舟。
[2]里格:长度单位,一里格约等于三英里。
水鼠揣着一颗怦怦直跳的心,随着航海鼠的讲述经历了十几场海港冒险——打斗、逃跑、重整旗鼓、相助同伴、行侠仗义。他还去海岛寻宝,到平静的礁湖钓鱼,在温暖的白色沙滩上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