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花园 05 第4章 玛莎(2/2)
“谁跟我去啊?”她问。
玛莎眼睛一瞪。
“你自个儿去呗。”她回答,“你得学会自己玩,跟那些没有弟弟妹妹的孩子一样。我家的迪肯就自己上野地,一玩好几个钟头。他就是那样和小野马成了朋友。荒原上还有野羊认识他呢。小鸟也飞过来,从他手上吃东西。不管吃得多紧巴,他总是从他那份面包中省出一口,来哄他那些宝贝动物。”
正是因为听说了迪肯的事,玛丽才决定出门去,尽管她自己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外面会有小鸟,虽说没有小野马或小野羊。这些动物会跟印度的不一样,看到它们会开心的。
玛莎给她找出大衣和帽子,还有一双结实的小靴子,再给她指点楼下的路。
“顺着那条道走,就到花园啦。”玛莎指着灌木篱上的一道门,“夏天那边有好多好多的鲜花,但眼下什么花都还没开呢。”玛莎迟疑地顿一下,加了一句,“有个园子给锁起来了。十年来就没人进去过。”
“为什么啊?”玛丽不由得感到奇怪。这座奇怪的大园子有成百间屋子被锁着,这下又添了一道被锁的门。
“克雷文老爷在夫人突然死后就叫人锁上了。他不准任何人进去。那是夫人的园子。他把门锁上,在地上挖个洞,把钥匙给埋掉了。哎呀,梅德洛克太太打铃叫我啦——得赶紧跑。”
玛莎走后,玛丽就顺路走向那座通向矮树篱的门。一路上不由得琢磨,为什么十年来没人进那座园子啊?那园子什么样啊?园子里还有没有花儿活着啊?她穿过矮树篱的门,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很大很大的花园里,宽敞的草坪,弯曲的甬道,两边修剪整齐的篱墙,众多大树、花坛和常绿植物,修剪得千姿百态。一座大水池中央是古老而灰白的喷泉。这不是那座被锁起来的园子。园子怎么能锁起来呢?人随时都会进园子的呀。
想到这里,她忽然看见小路尽头似乎有道长长的墙,盖满常春藤。她对英国还不熟悉,不知道自己正走向厨房的菜园子,那里种着各种蔬菜和果树。她朝那座长墙走去,发现青青的常春藤掩盖之下有一道园门,门儿敞开。显然,这也不是那座关闭的园子,她抬脚走了进去。
等走进去才发现,这不过是好几座绿墙环绕的园子之一,园子之间相互贯通。又看到一扇园门洞开,里面矮树与甬道中间的苗床上种着冬季的蔬菜。果树都被绑扎得紧贴着绿篱墙,有些苗床上还罩着玻璃罩。这地方真够光秃、难看的,玛丽想。她驻足四下观望,若在夏天万物变绿后,可能会好看许多。可是眼下,真没什么意思。
忽然,有个老头儿扛着把铁锹,穿过第二个园子的门来了。发现玛丽,他吓得一愣,接着抬手触檐行了个礼。他绷着老脸,好像不高兴见到她的神气——可她也正好一脸别扭,不喜欢他的园子,当然也不高兴见他了。
“这是什么地方?”她问。
“菜园子。”他回答。
“那是什么?”玛丽又问,指向另一扇绿门。
“另一个菜园子。”他立刻回答,“那道墙后还有个菜园,再过去就是果园。”
“我可以进去吗?”玛丽问。
“想进就进呗,不过没啥好看的。”
玛丽不吭声,顺路前行穿过第二道园门。这里她发现有更多的冬季蔬菜和玻璃罩。但是,在第二道墙上的另一道园门却关着,说不定就通向那座十年没人进去过的园子。玛丽从不胆小如鼠,向来我行我素,就走过去转动园门的把手。她盼着门打不开,因为这样好像就可以肯定自己找到了通向神秘园子的门——可是门却轻松地开了。她走进去,发现来到一座果园里,周围同样有篱墙,有绑扎好的紧贴篱墙的树木,冬日褐色的草地上还长着光秃秃的果树——却再也没有发现有另外的园门。
于是,玛丽就一路找,可走到果园尽头却发现篱墙并没到头,而是继续延伸下去,似乎在另一边还环绕着一个地方。墙头能看见那边的树冠,站定脚,她还看到一只有鲜红胸脯的小鸟,正站在最高的树枝上,突然开口唱起它冬天的歌——简直就像发现了她、呼唤她似的。
她停下,听小鸟歌唱,不知为什么,鸟儿欢乐友好的鸣叫带给她欢欣。就算多么别扭的女孩子也会孤单的,而且那座紧闭的大宅、那空旷的大荒原、那光秃秃的大园子,都使得这孩子觉得,这世间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若是个一向备受宠爱、感情丰富的小孩子,听到这小鸟的鸣叫就会心碎。但尽管玛丽是“别扭小姐”,她也会孤单寂寞呀。所以,羽毛鲜艳的小鸟使她那张苦瓜似的小脸几乎微笑了起来。她就一心去听那小鸟歌唱,直到它展翅飞走。这只鸟不像印度的鸟,她好喜欢,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它,说不定它就住在那座神秘的园子里,园子的事情它全知道呢。
也许正因为无所事事,她才对那座废弃的花园念念不忘。她非常好奇,好想亲眼看看园子到底是什么样。阿奇博尔德·克雷文先生为什么要埋掉钥匙?他要是那么爱他妻子,为什么厌恶妻子的园子?玛丽不知道能否见到他,不过她知道就算见到他,也会讨厌他,而且他也不会喜欢她。她只会傻站着,瞪着他的眼睛,一声不吭,虽然她非常想问问他,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奇怪的事。
“谁都不喜欢我,我也谁都不喜欢。”她想,“而且,我永远也不会像克劳福德家的孩子们那样爱说话。他们老是说个没完,笑个没完,吵死人。”
她想着那只知更鸟,鸟儿似乎特地为她歌唱的模样,又想起那只小鸟栖息的树冠,猛然收住脚。
“我相信那棵树就在秘密花园里——肯定是的。”她说,“那地方四周有围墙却没有门。”
她回到刚才去过的厨房的菜园,发现那老头儿在翻地。就过去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他干活儿。好一会儿他也不睬她,她只好先跟他说话。
“我去过别的园子了。”她说。
“又没谁拦着你。”他暴躁地回一句。
“我还进了果园。”
“门口又没狗咬你。”他顶了一句。
“可没找到进另一个园子的门。”玛丽说。
“什么园子?”他停止翻地,凶巴巴地问。
“围墙另一边的园子啊。”玛丽回答,“那儿有好多树——我看见树顶啦。一只红胸脯的小鸟就站在一棵树顶上唱歌。”
玛丽大吃一惊——听她这么一说,老头儿饱经风霜的脸上顿时神情大变。一个微笑缓缓绽开,老花匠好像变了一个人。这使她想到,人微笑的时候会变得多么可爱——这一点从前她可没想过。
他转身朝果园方向吹起口哨来——哨声低回婉转。玛丽感到奇怪,那么乖戾的人,怎能发出这么诱人的哨音?须臾,奇迹发生了。她听到一个小东西从空中轻柔地掠过——原来是那只红胸脯的小鸟朝他们飞来,竟然落在了老花匠脚旁的一块大泥巴上。
“瞧,那不是它吗!”老头儿呵呵一笑,然后就像对小孩子一样,跟鸟儿说起话来。
“野到哪儿去啦,你这厚脸皮的讨饭鬼?”他说,“今儿还没跟你打照面哩。该不是季节这么早就求爱去了吧?够早熟的呀,你!”
鸟儿小脑瓜一歪,仰望着老人,温柔明亮的小眼睛宛若黑色的露珠。它仿佛与老人相熟,毫无惧心,跳来跳去,快活地啄着地皮,寻觅草籽和昆虫。小鸟在玛丽心头激发出一种新的情感。因为它那么好看,那么快乐,就跟人一样。小鸟身子肥肥的,嘴巴尖尖的,腿脚纤细而精致。
“你一唤它就来吗?”玛丽悄声问老头儿。
“是呀,它会来。它刚会飞我就认识它啦。它从另一处园子的鸟窝飞出来,头一回飞越围墙的时候还太弱,好几天都飞不回去,我俩就成了朋友。等它飞越围墙再回到窝里,那一窝别的鸟儿全都飞远了。它好孤单,就飞回到我这儿来了。”
“它是什么鸟呀?”
“难道你不认识?这是只红胸知更鸟。天底下就数这种鸟最和善,最好奇。简直跟狗一样和善——要是你懂得和它们相处的话。瞧它在那儿啄啄地皮,看看这儿,看看那儿,又时不时地瞧瞧咱们。它明白咱们在说它呢。”
遇上这位老头儿,真是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事。他看着那只红胸脯的小肥鸟儿,仿佛既宠爱又得意。
“小东西好自大,”老头儿呵呵笑着,“就爱听人家谈论它,还好奇——愿上帝保佑,从没见过它这么能操闲心的小家伙,老是飞来看我在种些啥。它认识克雷文老爷从不肯费神弄清楚的所有东西。它才是园丁们的头儿,它才是呢。”
知更鸟蹦来跳去,忙着啄土,还时不时地停下来看看他们。玛丽觉得它黑露珠般的眼睛对她充满了兴趣。她的一切,小鸟真的好像已经完全清楚一样。一种新的情感在她心中滋长。“那它同窝的小鸟飞到哪儿去了呢?”她问。
“没法知道。老鸟把小鸟赶出窝去,逼它们飞,小鸟很快就四散而去了。这一只很聪明,它知道自己很孤单。”
玛丽朝知更鸟走近一步,使劲儿看着它。
“我也很孤单。”她说。
她以前不知道孤单是造成她刻薄暴躁的原因之一。可是当知更鸟看着她,她也看着知更鸟的时候,她似乎明白了。
老花匠把秃头上的帽子往后推了推,瞪着眼看了她一会儿。
“你就是那个印度来的小丫头?”
玛丽点点头。
“难怪你孤单呀。等那块地翻完,你就更孤单啦。”他说。
他又开始翻地,把铁锨深深插入黑色的沃土,那只知更鸟儿呢,就忙着跳来蹦去。
“你叫什么名字?”玛丽问。
他直起腰来回她的话。
“本·韦瑟斯塔夫。”他说,又阴沉沉地怪笑着,补充道,“我自己也孤单,只有它来和我做伴儿。”边说边把拇指朝知更鸟一扭,“它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一个朋友也没有。”玛丽说,“从来没有。我奶妈不喜欢我,我也从不和任何人一起玩儿。”
怎么想就怎么说,直率坦诚,原是约克郡人的习惯,而且老韦瑟斯塔夫还是个约克郡荒原上的人。
“你和我有点像,”他说,“咱俩是一路货。咱俩长得都不好看,样子都刻薄。咱俩也都脾气坏——脾气坏,我保证。”
这可是实话实说,玛丽长这么大还从没听过关于自己的实话。印度仆人总是对她行礼、服从。她也从没多想过自己长相的事,但她想知道,自己是否和韦瑟斯塔夫一样不好看,想知道,自己是否和知更鸟来之前的老花匠那样神情刻薄。她还真的开始琢磨,自己是不是“脾气坏”。她不安起来。
突然,身边响起一种明净清脆的悠长声音,她转过身去。原来,距她数米之遥的地方有一株小苹果树,那只小鸟已经飞上了苹果树枝,正细细地婉转歌唱呢。韦瑟斯塔夫立刻开怀大笑。
“小鸟这是为谁唱歌呢?”玛丽问。
“它打定主意和你交朋友呢。”韦瑟斯塔夫回答,“它喜欢上你啦,绝错不了。”
“你是为我吗?”玛丽朝小树轻轻走过去,抬头问小鸟。
“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吗?”她又对知更鸟说,仿佛在和人说话,“愿意吗?”她的口气既不生硬,也没有她那印度式的傲慢,而是充满温和、渴望、哄诱,令韦瑟斯塔夫大吃一惊,就和先前她听到他吹口哨时一样吃惊。
“咦!”他大声叫道,“你刚才说话很亲切,很和善,这才真像个小孩子,而不像个尖酸老太婆。你刚才说话的口气,很像迪肯跟他荒原上的动物说话。”
“你认识迪肯吗?”玛丽问。她急忙转过身来。
“人人认识他。迪肯到处跑,连黑莓、石南花都认识他。我保证,连狐狸都会告诉他小狐狸崽子在哪儿睡觉,云雀也不会把它们的窝藏起来。”
玛丽真想再问些问题。她对迪肯的好奇,就和对那座废弃的园子一样多。可就在这时,知更鸟停止歌唱,抖抖翅膀,展开双翼,飞走了。——它造访过了,还有别的事要做。
“它飞过那道墙啦!”玛丽大喊,目送它远去,“它飞进了果园——又飞过了另一道墙——飞进了那个园子,那个没有门的园子!”
“它就住在那儿,”老韦瑟斯塔夫说,“它在那儿破壳而出。要是求爱的话,它也是向住在那玫瑰树上的一只年轻的母知更鸟求爱。”
“玫瑰树?”玛丽问,“有玫瑰树吗?”
韦瑟斯塔夫又抄起铁锹开始翻地了。
“十年前有的。”他咕哝一句。
“我好想看看玫瑰树。”玛丽说,“园门在哪儿?什么地方肯定有扇门的。”
韦瑟斯塔夫把铁锹深深插入地里,脸上又是玛丽初次见他时那种凶巴巴的神情。
“十年前有门,如今没啦。”
“没有门?”玛丽嚷嚷,“一定有的。”
“谁也找不到,跟谁也不相干。你可别多管闲事,把鼻子伸到不该伸的地方去。好啦,我还得干活儿呢。走吧,自己玩去。我可没工夫。”
他还真的不翻地了,把铁锹甩上肩,走了,没回头看她一眼,连声再见也没有。
“谁跟我去啊?”她问。 玛莎眼睛一瞪。 “你自个儿去呗。”她回答,“你得学会自己玩,跟那些没有弟弟妹妹的孩子一样。我家的迪肯就自己上野地,一玩好几个钟头。他就是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