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花园 38 第27章 在花园里(2/2)
开口就说“太晚了”当然是坏魔法。就连柯林也能向他指出这个。不过,克雷文先生对魔法一无所知——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他还得有的学呢。他纳闷苏珊·索尔比鼓起勇气给他写那封信,许是因为她母爱慈悲,发现他儿子病情加重——生死交关了。多亏那种奇妙安宁的守护,不然他更会空前悲伤。这安宁给他带来了勇气与希望。他不再往坏处想,而是尽量往好处想。
“是不是她觉得我回家对孩子有益处,能管好他呢?”他想,“回米赛尔维特庄园的路上,我得顺路去看看她。”
不巧的是,经过荒原的路上,马车停到索尔比家的小屋前,只发现七八个孩子在戏耍,见到他就围拢过来,众多小脑袋七上八下,又是点头,又是行屈膝礼,礼貌友好地报告说,他们妈妈一大早就去荒原另一头照看一位产妇了。“俺家迪肯,”孩子们主动报告,“正在府上一个花园里干活呢,每礼拜都去好几天。”
克雷文先生打量着这群孩子,结实的身体,红红的圆脸蛋,笑嘻嘻咧着嘴的模样真招人喜欢,真健康。他也对孩子们和善地笑着,还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枚一英镑的金币递给了“俺家的伊丽莎白·艾伦”——这丫头最年长。
“要是你们把这个换散了,分作八份,每个人就都有两个半先令啦。”
随后在孩子们一片行礼和欢笑声中,他登上马车离开了,身后那群孩子们你推我搡,欢呼雀跃。
乘马车驶过美丽的荒野令他心情舒畅而欣慰。为何突然有了回家的温馨感觉呢?他曾以为这种感觉永远不会再有呢——天空湛蓝,大地碧绿,远处紫色的野花绚烂夺目,离那座祖先留下的拥有六百年之久的宏伟而古老的庄园越来越近,他心头越来越暖。上一次他乘车离开,想到那无数紧闭的房间,那个躺在锦缎低垂的四柱大床上的孩子,他浑身颤抖得是多么厉害。可不可能发现孩子病好了一点,他能克制自己,不再从孩子身边躲开?那个梦多么真切——多么美妙,那呼唤他回家的声音多么清楚——“在花园里!在花园里!”
“我要找到那把钥匙,”他决心,“要试试打开那道门。必须这么干——虽说原因还不清楚。”
终于回到庄园,仆人们和往常一样排队迎接,但发现主人气色好了一些。和往常不一样,他没有直奔那个由皮彻伺候的最远的房间。他进了书房,立刻传唤梅德洛克太太。她慌慌张张地进来了,不知为何神情激动而热切。
“梅德洛克,柯林少爷身体如何?”他问。
“哎呀,老爷,”梅德洛克太太回话,“这么说吧,他变样啦——变样啦。”
“更糟了?”他试探道。
梅德洛克太太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嗯,您瞧,老爷,”她费劲地想解释,“克雷文大夫、护士还有我,都弄不明白他到底怎么一回事。”
“怎么会呢?”
“说实话,老爷,柯林少爷的身体可能好多了,也可能坏多了。他的胃口,老爷,叫人搞不懂——还有他的行为——”
“是不是变得更——更古怪啦?”她的主人着急地问,眉毛拧作一堆。
“正是这句话,老爷。他变得非常怪——拿他和从前比的话。他以前不爱吃饭,可如今突然要么吃太多——要么突然一口不吃,饭菜原封不动送回厨房。真弄不明白,老爷。从前他绝不肯让人带他去外面。我们费老大劲用轮椅给他推出去,他就浑身发抖,抖得跟风吹的树叶一样。他脾气那么大,克雷文大夫还说,他可不愿再强迫孩子做任何事了,万一有个好歹,他负不了那份责任。可是,老爷,奇了怪了,一点兆头都没有——有回他发作得特别厉害,过后就突然坚持天天都要出门,要玛丽小姐陪着,还要苏珊·索尔比的孩子迪肯推轮椅。他喜欢玛丽小姐和迪肯,迪肯还把那群乖乖的小动物带了来。老爷,信不信由您,少爷从早到晚都乐意待在外头呢。”
“他气色如何?”主人接着问。
“他吃饭正常的话,老爷,您会觉得他长胖了——可我们担心会不会是浮肿。他跟玛丽小姐在一起的时候,还怪怪地笑。以前他可根本没笑过。克雷文大夫立刻来见您,您允许的话,他说这辈子也没碰到过这么难的病例。”
“柯林少爷现在在哪儿?”克雷文先生问。
“在花园里呢,老爷。他总是在花园里——可是他不许任何人靠近,怕别人盯着他看。”她最后的这句话克雷文先生几乎听而不闻。
“在花园里……”命梅德洛克太太退下之后,他兀自站着,反反复复地念叨,“在花园里!”
他一时恍惚,好不容易才定下神来回到现实,弄明白自己站在何处,便转身走出房间。他走的路和玛丽一样,穿过灌木丛、月桂树、喷泉花坛之间的那道门。喷泉正在喷水,四周环绕着秋季的百花,开得千姿百态。他穿过草坪,拐上了常春藤覆盖的围墙边那条长长的小道。他没有紧赶慢赶,而是慢慢悠悠,盯着脚下的小道。他觉得自己受到吸引,正在重返早已被他摈弃的地方,为了什么,他却不得而知。他走得越近,步子越慢。他知道园门的位置,虽说藤蔓厚厚地遮挡着——可他无法准确定位那个地方——那个埋钥匙的地方。
于是他驻足站定,可那一瞬间又吃了一惊,连忙侧耳倾听——问自己是否走在梦中。
常春藤密密实实盖住了那道门,钥匙埋在灌木丛下哪处地方,长达十年的寂寞岁月里,从没任何人走进那道门——可园子里分明有声音,是奔跑的脚步声!好像有人在绕着树木,转圈追赶。那声音挺奇怪,像是有人故意压低嗓门——是欢乐的叫喊和笑声。实在很像小孩子的欢笑。小孩子不想让人听见,想忍又忍不住,憋了一会儿——越来越兴奋——到底笑出了声。他究竟梦到了什么呀——究竟听到了什么呀?是不是自己神魂颠倒,听到了凡人不该听到的声音?难道那声遥远而真切的神秘呼唤,就是要他来倾听这个声音的吗?
接着,憋不住的那一刻到了,那声音不再克制,那脚步越来越近——他们快到花园门口了——有小孩子大声的喘息,还有实在憋不住的一阵忘情大笑——花园门砰地一下大敞大开,那层藤蔓被掀到一边,一个男孩全速冲了出来,没料到外面有人,险些和他撞个满怀。
多亏克雷文先生及时伸手相助,才没让这孩子因盲目冲过来而跌倒在地。他把这孩子拉到一旁,细细打量,诧异他怎么会在这里,结果却诧异得倒吸一口冷气。
这孩子个头高高,相貌英俊,浑身上下充满朝气,跑得脸蛋红红,神采飞扬。他把一头浓密的额发往后一甩,抬起一双奇妙的灰眼睛——这眼睛洋溢着孩子气的笑意,还长着一圈黑色的浓密睫毛。正是这双眼睛令克雷文先生倒吸一口冷气。
“是谁——怎么回事?是谁!”他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这可出乎柯林的预料——完全不像他计划中的情景。他万万没想到会和爸爸这样相见。不过,一头冲出园门,赢得了一场赛跑——没准儿更好呢,他于是努力挺直身体。刚才跟他一起赛跑的玛丽,也跟着冲出了园门,觉得此刻柯林的个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高——高几英寸呢。
“爸爸,”他说,“我是柯林呀。你无法相信吧?我自己都无法相信。我就是柯林呀。”
与梅德洛克太太一样,他也对爸爸此刻嘴里急切念叨的话莫名其妙:
“在花园里!在花园里!”
“是的,”柯林忙道,“就是这座花园改变了我——还有玛丽、迪肯、那些动物小伙计们——还有魔法。没人知道这秘密。我们就等着你回来好告诉你呢。我身体好了,赛跑还赢了玛丽。我要当运动员呢。”
他说话的口气多像个健康的孩子——脸蛋通红,说话像放连珠炮——克雷文先生欢喜得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欢喜得心都在颤抖。
他说话的口气多像个健康的孩子——脸蛋通红,说话像放连珠炮——克雷文先生欢喜得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欢喜得心都在颤抖。
柯林把手放到爸爸的胳膊上。
“难道您不高兴吗,爸爸?”他最后问,“难道您不高兴吗?我要活下去,永远永远活下去!”
克雷文先生双手按住儿子的肩膀,牢牢地抓住不放。一时间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
“快带我进花园,我的孩子,”他终于说话了,“把园子的一切都好好跟我说说。”
于是他们把他带进花园。
这里秋色满园,五彩缤纷——金黄、姹紫、紫罗兰,还有火焰般的大红。一束束、一丛丛晚开的百合挤作一堆——或雪白,或红白相间。克雷文先生记忆犹新,这些花头一次是何时种下,一年当中恰好到这个季节,才让它们迟开的花朵大展芳华。晚季玫瑰的茎蔓或攀爬而上,或悬垂而下,成堆成片。秋阳尽染,给渐黄的叶片再添一抹金色,站在树下,便宛若身处一座金碧辉煌的殿堂。新来乍到的克雷文先生默然驻足,与当初孩子们猛然见到那一大片灰蒙蒙草木时一样,惊诧不已。他目光扫了一圈又一圈。
“我还以为园子都死了呢。”他说。
“玛丽开头也是这么想的。”柯林说,“可园子活过来了。”
随后众人在那棵大树下坐下来——除了柯林以外,他想站着讲述这里发生过的故事。
孩子气的柯林滔滔不绝,兴冲冲地把他们的经历和盘托出,克雷文边听边想,这辈子可从没听过这等离奇怪事啊。秘密啦,魔法啦,动物啦,夜半诡秘的会面啦——春天来啦——自尊受辱的小邦主愤然用自己的双腿站立起来怒斥老韦瑟斯塔夫啦,孩子们不一般的友谊啦,装假演戏啦,小心守护花园的大秘密啦……听得他哈哈大笑,笑得眼泪直往下淌。但有时不笑的时候,他眼中也噙着泪花。这位小运动员、演说家、科学发明家,真是太滑稽、太可爱、太健康啦。
“好啦,”柯林最后说,“一切再也不是秘密啦。我敢说,等人们看到我,差不多会给吓傻的——不过我可再也不要坐轮椅了。爸爸,我要跟您一块儿走回去——回家去。”
韦瑟斯塔夫恪尽职守,很少离开花园,但今天他找个借口,给厨房送蔬菜去了,还被梅德洛克太太请进仆人的大屋子喝上了一杯啤酒。他就在现场——如他所愿——就在米赛尔维特庄园眼下这代人发生最最惊人的头等大事的时刻。透过俯瞰院子的一扇窗户,看得见草坪的一角。梅德洛克太太知道韦瑟斯塔夫打园子里来,指望他没准儿看到了老爷一眼,甚至碰巧撞到老爷与少爷的会面。
“你看到他们中的一个啦,韦瑟斯塔夫?”她打听。
韦瑟斯塔夫把酒杯从嘴边移开,用手背抹抹嘴唇。
“哎,看到啦。”他回答得精明又得意。
“两个人都看到啦?”梅德洛克话里有话。
“两个人都看到啦。”韦瑟斯塔夫回答,“谢谢你的好心,太太,真想再来一杯。”
“同时看到的?”梅德洛克太太赶紧给他倒酒,一激动,倒得太满,都溢出来了。
“同时看到的,太太。”韦瑟斯塔夫咕咚一口喝下半杯。
“柯林少爷在哪儿?他什么样子?父子俩互相说了些啥?”
“那俺可没听见,”韦瑟斯塔夫回答,“俺就站在梯子上看,靠在墙头上。不过以后俺再慢慢告诉你,外头出了好些事,你们待在府里的人可都蒙在鼓里哪。不过,该明白的事,你们很快就会弄明白的。”
不出两分钟,他就把杯中剩下的啤酒喝了个干净,然后神气活现地将酒杯朝窗口晃了晃,从那个窗口透过灌木丛,能看到草坪的一角。
“瞧瞧那儿!”他说,“你要真想知道的话,瞧瞧草坪那边是谁过来啦。”
梅德洛克太太往窗外看去,立刻两臂乱舞,发出尖叫。所有听到尖叫的男仆、女仆全都立刻冲过仆人的大屋子,奔到这个窗户跟前往外看,每个人的眼珠子都瞪得快要掉出来了。
穿过草坪走来的,正是米赛尔维特庄园的主人,那一脸的喜气可是庄园里多少人从没见过的。走在他身旁的那个男孩子昂首挺胸,满眼是笑,与约克郡任何男孩子的步伐一样矫健,一样坚定。——哎呀!那是柯林少爷!
* * *
[1] 这里指的是十九世纪。
[2] 科莫湖,意大利北部的一个湖泊。
[3] 阿奇,阿奇博尔德·克雷文的昵称。
[4] 莱丽雅丝,阿奇博尔德·克雷文先生亡妻的昵称。
开口就说“太晚了”当然是坏魔法。就连柯林也能向他指出这个。不过,克雷文先生对魔法一无所知——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他还得有的学呢。他纳闷苏珊·索尔比鼓起勇气给他写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