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之家 第1幕 (3/5)
娜拉： 当然了。此外，我也是一个人在运作这事。每次托伐给我钱，让我买衣服或类似的东西时，我绝对不会花超过一半的钱，我总是买最简单最便宜的东西。谢天谢地，任何衣服穿在我身上都好看，所以托伐从来没有注意到。但克莉丝汀，我也会经常很难过，因为真的穿得好是很令人愉悦的，是不是？
林丹太太： 的确如此。
娜拉： 对啊，于是我就找其他挣钱的法子。去年冬天，我太幸运了，有很多抄写的活干，于是我把自己反锁起来，每个晚上都坐在那抄写，直到深夜。有很多次，我精疲力竭了，但坐在那里工作赚钱依然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觉得我就像男人一样。
林丹太太： 你已经用这个法子还了多少钱？
娜拉： 我无法准确告诉你。你知道，弄懂这类商业事情是非常困难的。我只知道我已经将所能拼凑起来的每一分钱都去还了钱。有很多次，我真是无计可施了。（笑了笑。）每当那时，我就经常坐在这儿，然后幻想一个富有的老头子爱上了我——
林丹太太： 什么！那人是谁？
娜拉： 小点声音！——然后他死了，当他的遗嘱被打开时，里面有用大字写的吩咐：“可爱的娜拉·海尔茂太太将拥有我的全部财产，立刻交予她现金。”
林丹太太： 我亲爱的娜拉，但这个男人能是谁呢？
娜拉： 天啊，你不明白吗？根本就不存在这个老头子，这只是我经常坐在这里幻想的，当我想不出任何法子去弄钱的时候。但现在无所谓了，就我而言，那个令人厌烦的老头子可以继续待在他的地方，我才不关心他或者他的遗嘱，因为我现在从烦恼中解脱了。（她跳了起来。）我的天啊，一想到这个就太高兴了！从烦恼中解脱了！终于能够从烦恼中解脱了，完全解脱出来，能够和孩子们玩耍嬉戏，能够保持房间干净整洁，能拥有每一件托伐喜欢的东西！而且，想想这个，即将到来的春天和蔚蓝的天空。也许我们能够来一次短暂的旅行——也许我可以再次看到大海！哦，幸福地活着真是太美妙了！（门厅铃响。）
林丹太太 （站起身来）：门铃响了，也许我得走了。
娜拉： 不，别走。没有人会来这里，肯定是找托伐的。
佣人 （在大厅门口）：抱歉，夫人，有位先生想见老爷，而这会儿老爷正和阮克医生在一起。
娜拉： 是谁？
柯洛克斯泰 （在门口）：海尔茂太太，是我。（林丹太太吃了一惊，颤抖着转向窗口。）
娜拉 （走近柯洛克斯泰一步，用一种紧张而低沉的语气说道）：是你？什么事？你因为什么事想要见我的丈夫？
柯洛克斯泰： 可以说是——银行生意的事。我是个银行小职员，听说你丈夫将成为我们的经理。
娜拉： 那么——
柯洛克斯泰： 没有什么，只是件讨厌的公事，海尔茂太太。绝对没有其他事。
娜拉： 那最好到书房去找他吧。（柯洛克斯泰转身出去。娜拉冷淡地鞠了躬，关上通往大厅的门。走回来，向炉火添了些柴火。）
林丹太太： 娜拉，那人是谁？
娜拉： 一个律师，柯洛克斯泰。
林丹太太： 那么，当真是他？
娜拉： 你认识这个人？
林丹太太： 我以前认识——很多年以前。那时他在我们镇上是个律师事务所的职员。
娜拉： 没错，有这么回事。
林丹太太： 他变化很大啊！
娜拉： 他有一段不愉快的婚姻。
林丹太太： 他现在是单身汉？
娜拉： 还带着几个孩子过。好了，现在火旺起来了！（娜拉关上炉门，把摇椅挪到一旁。）
林丹太太： 他们说他干好多不同的活儿。
娜拉： 真的吗？也许是吧。对此我一无所知啊。咱们不想这些事了吧——太令人厌烦了。
阮克 （从海尔茂书房里走出来。正要关门，海尔茂叫住了他）：不，我亲爱的伙计，我不想打搅你。我还是去和你的太太待一会儿吧。（关上门，看到林丹太太。）哦，抱歉。恐怕我也打扰了你们。
娜拉： 没有，一点也没有。（介绍阮克。）这是阮克大夫——这是林丹太太。
阮克： 我经常在这儿听到林丹太太的名字。我觉得我刚才到这儿时，在楼梯上碰到过您。
林丹太太： 是的，我上楼梯非常慢，挺费劲的。
阮克： 哦！你身体有轻微的不适？
林丹太太： 没什么。事实上，是我自己工作太累了。
阮克： 没其他问题？那我猜你一定是进城给自己散心解闷来了。
林丹太太： 不，我是来找工作的。
阮克： 那是治疗过度劳累的好办法吗？
林丹太太： 人总得活下去，阮克大夫。
阮克： 是的，大众的观点是这样的。
娜拉： 哦，阮克大夫，你很清楚你也得活下去。
阮克： 当然。尽管我感觉相当沮丧，但我也想尽可能地延长这种苦恼。我所有的病人也这样想。那些道德有毛病的人也一样。此时此刻，和海尔茂在一起的人就是其中之一，也是害了这么个毛病。
林丹太太 （悲伤地）：唉！
娜拉： 你指谁？
阮克： 一个名叫柯洛克斯泰的律师，你根本不认识的家伙，是个道德完全败坏的人，海尔茂太太。但他甚至开始谈论起他活下去是非常重要的。
娜拉： 是吗？他找托伐想谈什么呢？
阮克： 我不知道，我只听见是和银行有关的一些事。
娜拉： 我不知道这个——他的名字叫什么来着——柯洛克斯泰先生与银行有任何关系。
阮克： 是有关系的。他在那里谋了个小职位。（向林丹太太。）我不晓得你在你们那儿是否也能找到一类人，狂热地四处乱嗅，以便找出道德上的败类，只要他们发现了有问题的人，便将被关注的这个人置于靶子的位置上，这样他们就能一直盯着他。而没问题的人，他们连理都不爱理。
林丹太太： 可我还是觉得有毛病的人确实最需要关照。
阮克 （耸耸肩膀）：没错，这就对了！就是这种观点将社会转变为一所大医院。
（娜拉陷入沉思，突然发出沉闷的笑声，拍拍手。）
阮克： 你为什么要发笑？你对“社会”究竟怎么理解？
娜拉： 我干嘛要关心那讨厌的社会？我在笑完全不同的其他事——一桩非常好玩的事。告诉我，阮克大夫，是不是现在银行里的所有雇员都归托伐管了？
阮克： 这就是你觉得非常好玩儿的事情？
娜拉 （笑着哼哼）：这是我的事！（在屋里来回溜达。）想到我们——托伐有这么大的权利，可以管这么多人，真有趣。（从衣袋里掏出纸袋来。）阮克大夫，你吃点杏仁甜饼干吧？
阮克： 什么！杏仁甜饼干？我记得你们家是不准吃这甜饼干的。
娜拉： 是的。可这是克莉丝汀送给我的。
林丹太太： 什么！我？
娜拉： 哦，好了！不要这么惊慌啊！你不晓得托伐不准吃。我得告诉你，他是担心它们会损坏我的牙齿。可是，呸——偶尔一次没关系的！就这样吧，是不是，阮克大夫？抱歉啊！（把一块饼干塞进他嘴里。）你也得吃一块，克莉丝汀。然后我也吃一块——就一小块，或者最多两块。（来回溜达。）我太高兴了！现在，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一件非常想要去做的事。
阮克： 那么，是什么事？
娜拉： 一件我非常想要和托伐说的事，如果他肯听的话。
阮克： 那你为什么不说出来？
娜拉： 不，我不敢，会令人大吃一惊的。
林丹太太： 大吃一惊？
阮克： 那我还是不建议你说出来了。但当着我们的面，你可以说说看。如果托伐肯听的话，你特别想跟他说的是什么？
娜拉： 我就是想说——“我该死！”
阮克： 你疯了吗？
林丹太太： 哦，娜拉——
阮克： 说吧——他来了！
娜拉 （把饼干袋藏起来）：嘘！嘘！嘘！
（海尔茂从他的书房走出来，外套搭在胳臂上，手里拿着帽子。）
娜拉： 托伐，亲爱的，你把他打发走了吗？
海尔茂： 是的，他刚走。
娜拉：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克莉丝汀，刚进城。
海尔茂： 克莉丝汀？抱歉，但我并不认识——
娜拉： 就是林丹太太，托伐，克莉丝汀·林丹。
海尔茂： 不错！您就是我太太的老同学吧？
林丹太太： 是的，我们从那时就认识了。
娜拉： 你想想看嘛！她走了这么远的路来这儿，就为找你。
海尔茂： 你什么意思？
林丹太太： 不是，其实，我——
娜拉： 克莉丝汀非常擅长簿记，她特别希望在一个聪明人手下干点活，就为了让自己可以进修。
海尔茂： 非常明智，林丹太太。
娜拉： 她听说你被任命为银行经理——要知道这消息都被打成电报了——便尽可能快的赶来了，托伐，我肯定你能为克莉丝汀做点什么，就算是为了我，行不行？
海尔茂： 这倒不是完全不可能。我猜你现在是单身吧，林丹太太？
林丹太太： 没错！
海尔茂： 之前有过簿记的经验？
林丹太太： 是的，不算少。
海尔茂： 啊，很好，我很有可能可以给你找个事情做。
娜拉 （拍手）：我告诉你什么来着！
海尔茂： 林丹太太，你回来得真是时候啊。
林丹太太： 我得怎么感谢你啊。
海尔茂： 不用谢。（穿上外套。）但今天很抱歉，我要失陪下。
阮克： 等一下，我和你一起走。（从大厅里把他的皮外套拿过来，在火上烤烤。）
娜拉： 别去太久，亲爱的托伐。
海尔茂： 大约一个小时，不会再久了。
娜拉： 你也要走，克莉丝汀？
林丹太太 （穿上她的外套）：是啊，我必须去找个住处啊。
海尔茂： 哦，那我们可以一起沿街走走。
娜拉 （帮她穿外套）：我们这没有空屋子，真是太遗憾了，恐怕不能留你住——
林丹太太： 千万别这么想！再见，亲爱的娜拉，非常感谢。
娜拉： 再见。今晚你一定得过来啊。阮克大夫，你也得来。你说什么？如果你好了的话？哦，你一定会好的！穿得暖缓和和的。（他们说着话走过屋门。孩子们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娜拉： 他们回来了！他们回来了！（她跑过去开门。保姆安娜带着孩子们走了进来。）进来！进来！（弯下来亲吻他们。）哦，你们这些可爱的宝贝！你看看他们，克莉丝汀，他们不可爱吗？
阮克： 别让我们站在这个风口里了。
海尔茂： 走吧，林丹太太。现在这个地方只有当妈妈的能忍受！
（阮克医生、海尔茂和林丹太太一起走下楼。保姆带着孩子进屋来，娜拉关好门。）
娜拉： 你们看起来是多么活泼，多么可爱啊！红扑扑的小脸儿！就像苹果和玫瑰花儿。（当娜拉和他们说话时，孩子也都在叽叽喳喳说话。）你们玩儿得很开心？太好了！什么，你拉着艾米跟鲍勃两个人乘雪橇！一个人拉着两个，太棒了！伊娃，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安娜，让我抱一会儿她。我的甜蜜小宝贝！（从保姆手里接过孩子，抱着她上下动着。）好的，好的，妈妈也跟鲍勃跳。什么？刚才你们打雪仗了？我真希望我也跟你们一起玩！不，不，我会给他们脱衣服的，安娜。让我来做吧，真好玩儿。你进屋去吧，你都快冻僵了。炉子上为你准备了热咖啡。
（保姆走进左边的屋子。娜拉将孩子们的衣服脱掉，然后随意一扔，孩子们一起和她叽叽喳喳说话。）
娜拉： 真的吗？一只大狗追你们吗？它没咬着你们吧？不会的，狗是不会咬这么可爱的小宝贝的。伊娃，不许看那些纸包儿。它们是什么呢？啊，我敢说你想知道。不许看，不许看，它们是吓人的东西！过来，咱们做游戏吧？我们做什么游戏呢？捉迷藏？好吧，咱们就玩儿捉迷藏吧。鲍勃先藏。一定要我先藏？好吧，我先藏。
（她跟孩子们在屋里出出进进，笑着，喊着，玩耍嬉戏着。最后，娜拉藏到桌子底下，孩子们从外头跑进来，到处找她，但就是找不到，然后孩子们突然听到她强忍着的笑声，便跑到桌子前，掀起桌布，发现了她。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娜拉爬出来，假装要吓唬孩子们。又是一阵笑声。在这当口，门口响起了敲门声，但没有人注意到。门半开着，柯洛克斯泰在门口出现。他等了一会儿，娜拉跟孩子们的嬉闹继续着。）
柯洛克斯泰： 抱歉，海尔茂太太——
娜拉： 当然了。此外，我也是一个人在运作这事。每次托伐给我钱，让我买衣服或类似的东西时，我绝对不会花超过一半的钱，我总是买最简单最便宜的东西。谢天谢地，任何衣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