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之家 第3幕 (3/4)
娜拉: 让我走——你不用因为我的缘故遭受痛苦,我做的坏事不用你来承担!
海尔茂: 不用再装腔作势。(把门锁上。)你老老实实地待着,一定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你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吗?快回答我!你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吗?
娜拉 (眼睛直直地盯着他,面部表情越来越冷):是的,现在我才完全明白了。
海尔茂 (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好像做了一场噩梦醒过来!这8年来——我最宠爱、最骄傲的女人——竟然是个伪君子,是个撒谎的人——比这还坏——简直是个罪犯!真是太可恶了!太丢人了!太丢人了!(娜拉不作声,直直地用眼睛盯着他,他停下脚步到她跟前。)其实我早就该知道。我早该料到这一步。你父亲的坏德性——别废话!你父亲的坏德性你全都学会了——没有信仰,不讲道德,没有责任心——这就是我当初为他掩盖罪行遭到的报应!我当初那么做都是为了你,没想到现在你这么报答我!
娜拉: 不错,就是这么报答你。
海尔茂: 现在你葬送了我全部的幸福。你断送了我的前途。哦,想起来真可怕!我现在被一个无耻的人掌控着。他想对我怎样就能对我怎样,他要我干什么我就得干什么他可以随便摆布我——我还不能拒绝。我这场大祸都是缘于一个轻浮的女人!
娜拉: 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海尔茂: 哼,少说好听的了。你父亲以前也老有那么一大套。如你所说,就算你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呢?一点儿好处都没有。他还是可以把事情捅出去,如果他真那么做的话,人家会疑惑我是跟你们沆瀣一气的,甚至会认为是我指使你们这么干的。这些事情我都得谢谢你——结婚以来我疼了你这些年。现在你明白你都给我干了些什么好事吗?
娜拉 (冷淡平静地):我明白。
海尔茂: 这真是难以置信,我简直摸不着头脑。可是咱们好歹得商量个办法。把披肩拿下来。把它脱掉,听见没有!我必须想个办法稳住他,这件事无论多大代价都得平息。至于你和我要装的什么事情都和往常一样——在外界的眼中要一切正常。当然你还得在这儿住下去。可是我不同意你再带孩子了。我不敢再把他们交给你。一想到我要对我最心爱的并且现在还——说这样的话我心里真难受。但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从此刻起幸福不是要谈论的问题,以后关心的是怎么挽救、怎么遮盖、怎么维持这个残破的局面——
(前门的门铃响了起来。)
海尔茂 (吓了一跳):什么事?三更半夜的!难道事情败露了?——难道他——娜拉,你快藏起来,说你病了。
(娜拉站着不动。海尔茂走过去开门。)
佣人 (披着衣服走进屋子):太太,您有封信。
海尔茂: 给我。(把信抢过来,关上门。)果然是他的。你不准看。我念给你听。
娜拉: 快念!
海尔茂 (凑着灯看):我几乎没胆量看这封信。说不定咱们俩都会完蛋。也罢,反正总得知道。(拆信,看了几行之后发现信里夹着一张纸,立即高兴得叫起来。)娜拉!(娜拉狐疑地看着他。)娜拉!哦,别忙!我还要再看一遍!是的,没错!我没事了!娜拉,我没事了!
娜拉: 我呢?
海尔茂: 当然你也没事了,咱们俩都没事了。你看,他把借据还你了。他在信里说他非常的后悔和抱歉——并且他现在交了运——不要管他说什么了。娜拉,咱们没事了!没人能对你做什么了。哦,娜拉,娜拉——我一定要把这些可恨的东西都给毁了。让我再看一眼(朝着借据瞟了一眼。)不,不,我不想再看它。这一切对我来说不过是一场噩梦。(把借据和柯洛克斯泰的两封信一齐都撕掉,扔在火炉里,看着它们烧成灰烬。)好!都不存在了!他说自从圣诞夜起——哦,娜拉,这3天对你来说一定是糟透了。
娜拉: 我已经挣扎了3天了。
海尔茂: 你心里极其痛苦却找不到办法解决,只能——不,我们不要再想那可怕的事情了。我们只应该高高兴兴多说几遍“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听我说,娜拉!你好像不明白,现在没事了。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冷冰冰地绷着脸呢?哦,我的可怜的小娜拉,我明白了,你以为我还没原谅你。但这是真的,娜拉,我可以发誓,我已经原谅你所做的一切了,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我。
娜拉: 这倒是真的。
海尔茂: 你爱我如同一个妻子应该去爱她的丈夫。你只是阅历尚浅,用错了方法。可是难道因为你自己不知道怎样承担自己的责任,我就不爱你吗?不会的,不会的,你只要一心一意依赖我,我会指点你,引领你。正因为你自己没办法,所以我格外爱你,要不然我还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你千万不要介意我刚刚惊慌失措下说的话,刚才我觉得好像天要塌下来。娜拉,我已经原谅你了。我发誓我已经原谅你了。
娜拉: 谢谢你的原谅。(穿过门向右走去。)
海尔茂: 不,不要走!(向门洞里张望。)你在那里做什么?
娜拉 (在里屋):我去脱掉跳舞的衣服。
海尔茂 (站在门洞里):好,去吧。去冷静一下,放松放松,我受惊的小鸟儿。你放心,我的翅膀宽,可以保护你。(在门口走来走去。)哦,娜拉,我们的家是多么温暖,多么温馨啊!这是你的庇护所,在这我可以保护你,像保护一只老鹰爪子底下救出来的小鸽子一样。我一会儿就能让你那颗扑扑跳的心平静下来。就快好了,小小娜拉,相信我。到了明天,你会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一切都会恢复老样子。你不需要再担心我是否已经原谅你了,你心里自然会明白我说的是实话。你认为你做了这样的事情我会拒绝你甚至责备你吗?娜拉,你不懂得男子的真心。一个男人要是得知他已经原谅了他的妻子——真正饶恕了她,从心坎儿里饶恕了她——他心里会有一股难以形容的甜蜜和满足。从此以后他老婆愈发是他私有的财产,他给了她一个新的生命,她既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孩子。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孩子,我的受惊了的无助的小宝贝。不要再为任何事焦虑了,娜拉,只要你老老实实对待我,我会好好对你——怎么,你不去睡觉吗?又换衣服于什么?
娜拉 (娜拉换了家常衣服):不错,托伐,我把衣服换掉了。
海尔茂: 但是为什么呢?已经这么晚了。
娜拉: 今晚我不睡觉。
海尔茂: 可是,我亲爱的娜拉——
娜拉 (看了看自己的表):时候还不算晚。托伐,坐下来,咱们有好些话要谈一谈。(她在桌子一头坐下。)
海尔茂: 娜拉——这是怎么了?这么冷冰冰地绷着脸?
娜拉: 坐下。这需要一些时间。我有很多话跟你谈。
海尔茂 (在桌子另一边坐下):娜拉,你吓了一我大跳。我不了解你。
娜拉: 这话说得对,你不了解我,我也到今天晚上才了解你。别打岔。你只需要听我说。托伐,让咱们算一算总账。
海尔茂: 你这话什么意思?
娜拉 (沉默了一会儿):现在咱们这么奇怪地面对面坐着,你心里作何感想?
海尔茂: 我有什么感想?
娜拉: 咱们结婚已经8年了,你觉得不觉得,这是头一回咱们夫妻严肃地进行一次谈话?
海尔茂: 你是什么意思,严肃的谈话?
娜拉: 这整整8年来——要是从咱们认识的时候算起,其实还不止8年,咱们从来没在正经事情上交流过。
海尔茂: 难道是我应该经常把你不能帮我解决的事情告诉你吗?
娜拉: 我不是指你工作的事情。我的意思是,咱们从来没坐下来认真谈过一件事。
海尔茂: 但是,我亲爱的娜拉,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娜拉: 咱们的问题就在这儿!你从来就没了解过我。我受足了委屈,托伐——先是我的父亲,接着是你。
海尔茂: 这是什么话!我们俩比世界上任何人都爱你!
娜拉 (摇头):你们从未真正爱过我,你们仅仅是享受爱我的感觉。
海尔茂: 娜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娜拉: 托伐,这是真的。我和父亲在家的时候,他把他的意见告诉我,我就跟着他的意见走,如果我的意见跟他不一样,我也不会告诉他,因为他知道了会不高兴。他叫我“泥娃娃孩子”,把我当作一件玩意儿,就像我小时候玩儿我的泥娃娃一样。后未我来到这里,和你在一起——
海尔茂: 用这种字眼形容咱们的婚姻真是不像话!
娜拉 (非常镇定):我的意思是我仅仅是从父亲的手里转移到了你手里。你根据你的喜欢安排一切事情,我要跟你的喜好一样——或者假装跟你的喜好一样。我不知道是真还是假——我想了想有时候是真的,有时候是假的。现在我回头想一想,这些年我在这儿就像个要饭的叫花子——要一日,吃一日。托伐,我的存在仅仅是让你高兴。可是你喜欢我这么做。你和我父亲把我害苦了。我现在无所事事都是你们的过错。
海尔茂: 娜拉,你真不讲理,真忘恩负义!你在这儿难道不开心吗?
娜拉: 是的,我从来就没开心过,我曾经以为我是开心的,但事实上不是这样。
海尔茂: 什么!不开心!
娜拉: 说不上开心,不过说说笑笑,凑热闹罢了。你一向待我很好。但是咱们的家除了是个玩儿的地方什么都不是。在这儿我是你的“泥娃娃老婆”,正像我在家是父亲的“泥娃娃女儿”一样。我的孩子又是我的泥娃娃。你逗着我玩儿,我觉得有意思,如同我逗孩子们,孩子们也觉得有意思。托伐,这就是咱们曾经的婚姻。
海尔茂: 你这段话虽然说得有点夸张和牵强,倒也有点儿道理。但是以后就不同了。玩的时候就要过去,该是受教育的时候了。
娜拉: 谁的教育?我的教育还是孩子们的教育?
海尔茂: 你和孩子都有,我亲爱的娜拉。
娜拉: 唉,托伐,你不配教育我怎样做个好老婆。
娜拉: 让我走——你不用因为我的缘故遭受痛苦,我做的坏事不用你来承担! 海尔茂: 不用再装腔作势。(把门锁上。)你老老实实地待着,一定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