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之家 第3幕 (4/4)
海尔茂： 你怎么能这么说？
娜拉： 我配教育我的孩子吗？
海尔茂： 娜拉！
娜拉： 你刚刚不还说不敢再把孩子交给我吗？
海尔茂： 那是气头儿上的话，你干嘛老把它放在心上！
娜拉： 事实上，你说的很对。我不配教育孩子。我必须先要教育我自己——你没资格帮我的忙。我一定得自己做。这也是为什么现在我要离开你。
海尔茂 （跳起来）：你说什么？
娜拉： 如果想要了解我自己和关于我的所有事情，我必须得一个人过日子，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不能再和你待在一起。
海尔茂： 娜拉！娜拉！
娜拉： 我现在就要离开这，立刻。克莉丝汀一定会留我过夜。
海尔茂： 你疯了！我不会允许的！我不许你走！
娜拉： 你不许我走也没用。我只带走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你的东西我一件都不要，现在不要，以后也不要。
海尔茂： 你怎么疯狂成这样？
娜拉： 明天我要回家去——我的意思是回老家去。在那儿找点事情做也许不太难。
海尔茂： 哦，像你这么没经验的傻女人！
娜拉： 我必须去尝试和吸取经验，托伐。
海尔茂： 抛弃了你的家，抛弃了你丈夫，抛弃了你的儿女！也不考虑别人会怎么说！
娜拉： 我不会考虑那些。我只知道我应该这么做。
海尔茂： 简直是骇人听闻！你就这么忽视你神圣的责任吗？
娜拉： 你认为什么是我最神圣的责任？
海尔茂： 这还用我告诉你吗？你的丈夫和你的孩子难道不是你的责任吗？
娜拉： 我还有别的同样神圣的责任。
海尔茂： 没有的事！你说的是什么责任？
娜拉： 我对自己的责任。
海尔茂： 别的先不用说，首先你是一个妻子和一个母亲。
娜拉： 我再也不会相信那些话了。现在我只信，跟你一样，我首先是一个合理的公民——或者，无论如何，我必须要试着去做一个人。托伐，我很清楚大多数人会赞成你的话，并且书本里也是这么说。但是今后我不会再一味相信大多数人说的话和书本里说的话。我必须要为自己考虑事情并尝试着把它们弄明白。
海尔茂： 难道你不明白你在自己家庭的地位？在这些事情上你难道没有一个值得信赖的向导吗？难道你没有信仰吗？
娜拉： 托伐，不瞒你说，我真不知道信仰是什么。
海尔茂： 你在说什么？
娜拉： 除了行坚信礼的时候牧师对我说的那套话，我什么都不知道。牧师跟我们说信仰是这个，信仰是那个。等我离开这儿独自一个人过日子的时候我也会好好想想这个问题。我要弄明白牧师说的是否对，或者至少对于我来说是否正确。
海尔茂： 这话从你个年纪的女孩嘴里说出来真是闻所未闻！要是宗教不能带你走正路，那就让我来试着唤醒你的良心吧。你大概还有点道德观念吧？要是没有——回答我——我可以认为你一点也没有吗？
娜拉： 托伐，我确信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我确实不明白。这些事情困扰着我。我只知道我的想法跟你的想法完全不一样。我也听说，国家的法律跟我心里想的很不一样，可是我发现让我信服那些法律是对的是不可能的。根据法律，一个女人没有权利去饶恕她年迈的即将过世的父亲，或者去拯救她丈夫的生命，我不信世界上有这种不讲理的法律。
海尔茂： 你说这些话就像个小孩子。你不了解你所生活的世界。
娜拉： 是的，我不了解。但是现在我要去弄明白。我一定要弄清楚，究竟是社会正确，还是我正确。
海尔茂： 娜拉，你病了，你现在神智不清楚。我看你精神错乱了。
娜拉： 我的脑子从来没像今天晚上这么清醒、这么有把握。
海尔茂： 那你也很清醒和确信你要抛弃你的丈夫和孩子吗？
娜拉： 是的，一点不错。
海尔茂： 那么就只有一种合理的解释了。
娜拉： 什么？
海尔茂： 就是你不再爱我了。
娜拉： 不错，我不爱你了。
海尔茂： 娜拉！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娜拉： 托伐，我说这话心里也很痛苦，因为你一向对我很好。可是我不能不说这句话。我的确不再爱你了。
海尔茂 （强作镇定）：这也是你清醒的有把握的话？
娜拉： 是的，绝对的清醒和确信。这也是我不再待在这里的原因。
海尔茂： 你能不能说明白我究竟做了什么事使你不再爱我？
娜拉： 能，我当然能，就是在今天晚上，当奇迹没有出现的时候，我看明白你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
海尔茂： 你在解释清楚一点——这话我不懂。
娜拉： 我耐着性子整整等了8年，我当然知道奇迹不会天天发生，后来大祸临头的时候，我曾经满怀信心地认为奇迹最终会出现的。柯洛克斯泰把信扔在信箱里以后，我从未想过你会接受他的条件。我满怀信心地以为你会对他说：“尽管对全世界宣布吧”，而且你说了这句话之后，还一定会——
海尔茂： 一定会怎么样？叫我自己的老婆出丑丢脸，让人家笑话？
娜拉： 我本以为说了那句话之后，你一定会挺身而出，把全部责任揽在自己肩膀上，对外宣布，“事情都是我干的。”
海尔茂： 娜拉！
娜拉： 你以为我会让你替我担当罪名吗？不，当然不会。可是我的话怎么比得上你的话那么容易叫人相信？这正是我盼望又怕的奇迹。为了不让奇迹发生，我曾经准备自杀。
海尔茂： 娜拉，我愿意为你日夜工作——我愿意为你受穷受苦。但是没有男人愿意为了他爱的女人牺牲自己的名誉。
娜拉： 千千万万的女人都为男人牺牲过名誉。
海尔茂： 哦，你心里想的和嘴里说的都像个傻孩子。
娜拉： 或许是吧。可是你想的和你说的也不像我可以和他过日子的男人。当你的恐惧结束了——你不是怕我有危险，而是怕你自己有危险——当事情都过去了，你又装作没事人儿了。像从前一样，我是你的小百灵鸟，你的泥娃娃，说什么以后要格外小心保护我，因为我是那么的脆弱不中用。（站起来。）托伐，就在那时我突然明白，我竟然和一个陌生人生活了8年，并且还要给他生了3个孩子。哦，想起来真难受！我恨透了自己没出息！
海尔茂 （伤心地）：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在咱们中间出现了一道深沟——这是毋庸置疑的。可是，娜拉，难道咱们不能把它填平吗？
娜拉： 照我现在这样子，我不能跟你做夫妻。
海尔茂： 我有勇气重新做人。
娜拉： 或许吧，如果你的泥娃娃离开了你。
海尔茂： 但要我跟你分手——要我跟你分手！不，娜拉，不行！这是不能设想的事情。
娜拉 （走进右边屋子）：这使得我更加确信咱们应该分开。（拿着外套、帽子和旅行小提包又走出来，把东西搁在桌子旁边椅子上。）
海尔茂： 娜拉，娜拉，不要现在走。等到明天再走吧。
娜拉 （穿上外套）：我不能在陌生人家里过夜。
海尔茂： 难道咱们不能像兄妹一样住在这儿吗？
娜拉 （戴上帽子）：你很清楚那种日子长不了。（披上披肩。）托伐，再见。我就不去看孩子了。我知道现在照管他们的人比我强得多。照我现在这样子，我对他们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海尔茂： 可是，娜拉，将来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娜拉： 那就难说了。我也不清楚我以后会怎么样。
海尔茂： 不论你怎么样。你还是我的老婆。
娜拉： 托伐，听着。我听人说，要是一个女人像我这样从她丈夫家里走出去，在法律上她的丈夫就解除了对她的一切责任。不管怎样，我现在解除了你对我的所有责任，你不会再感到有所束缚，同样我也是。双方都有绝对的自由。拿去，这是你的戒指。把我的也还我。
海尔茂： 难道连戒指也要还？
娜拉： 要还。
海尔茂： 拿去。
娜拉： 好。现在事情都结束了。我把钥匙都搁这儿。佣人知道家里的一切——比我都清楚。明天我动身之后，克莉丝汀会来给我收拾我从娘家带来的东西。我会叫她把东西寄给我。
海尔茂： 一切都完了！一切都完了！娜拉，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想我了？
娜拉： 我会时常想到你，想到孩子们，想到这个家。
海尔茂： 我能给你写信吗，娜拉？
娜拉： 不，不要。千万不要写。
海尔茂： 至少让我给你寄点儿——
娜拉： 不用，什么都不用寄。
海尔茂： 你有需要的话让我来帮助你吧。
娜拉： 不必，我不接受陌生人的帮助。
海尔茂： 娜拉，难道对你来说我永远只会是一个陌生人吗？
娜拉 （拿起手提包）：托伐，那就要等奇迹中的奇迹发生了。
海尔茂： 告诉我什么是奇迹中的奇迹？
娜拉： 也就是说，咱们俩都得改变到——哦，托伐，我现在不再相信世界上有奇迹了。
海尔茂： 可是我信。告诉我，咱们俩都得改变到什么样子？
娜拉： 改变到咱们在一块儿过日子像真正的夫妻。再见。（她穿过门厅走了出去。）
海尔茂 （倒在靠近门的一张椅子里，双手蒙着脸）：娜拉！娜拉！（四处张望，站起身来）屋子空了！她走了。（心里闪出一个新希望。）奇迹中的奇迹——？
（楼下传来关门的声音。）
（完）
海尔茂： 你怎么能这么说？ 娜拉： 我配教育我的孩子吗？ 海尔茂： 娜拉！ 娜拉： 你刚刚不还说不敢再把孩子交给我吗？ 海尔茂： 那是气头儿上的话，你干嘛老把它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