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034 第十八回 林黛玉误剪香囊袋 贾元春归省庆元宵(1/2)
第十八回 林黛玉误剪香囊袋 贾元春归省庆元宵
话说宝玉至院外,就有跟贾政的几个小厮上来拦腰抱住,都说:「今儿亏我们,老爷才喜欢,老太太打发人出来问了几遍,都亏我们回说喜欢;不然,若老太太叫你进去,就不得展才了。人人都说,你才那些诗比世人的都强。今儿得了这样的彩头,该赏我们了。」宝玉笑道:「每人一吊钱。」众人道:「谁没见那一吊钱!把这荷包赏了罢。」说著,一个上来解荷包,那一个就解扇囊,不容分说,将宝玉所佩之物尽行解去。又道:「好生送上去罢。」一个抱了起来,几个围绕,送至贾母二门前。那时贾母已命人看了几次。众奶娘丫鬟跟上来,见过贾母,知不曾难为著他,心中自是欢喜。
少时袭人倒了茶来,见身边佩物一件无存,因笑道:「带的东西又是那起没脸的东西们解了去了。」林黛玉听说,走来瞧瞧,果然一件无存,因向宝玉道:「我给的那个荷包也给他们了?你明儿再想我的东西,可不能够了!」说毕,赌气回房,将前日宝玉所烦他作的那个香袋儿——才做了一半——赌气拿过来就铰。宝玉见他生气,便知不妥,忙赶过来,早剪破了。宝玉已见过这香囊:虽尚未完,却十分精巧,费了许多工夫。今见无故剪了,却也可气。因忙把衣领解了,从里面红袄襟上将黛玉所给的那荷包解了下来,递与黛玉瞧道:「你瞧瞧,这是什么!我那一回把你的东西给人了?」林黛玉见他如此珍重,带在里面,可知是怕人拿去之意,因此又自悔莽撞,未见皂白,就剪了香袋。因此又愧又气,低头一言不发。
宝玉道:「你也不用剪,我知道你是懒待给我东西。我连这荷包奉还,何如?」说著,掷向他怀中便走。黛玉见如此,越发气起来,声咽气堵,又汪汪的滚下泪来,拿起荷包来又剪。宝玉见他如此,忙回身抢住,笑道:「好妹妹,饶了他罢!」黛玉将剪子一摔,拭泪说道:「你不用同我好一阵歹一阵的,要恼,就撂开手。这当了什么!」说著,赌气上床,面向里倒下拭泪。禁不住宝玉上来「好妹妹」长「好妹妹」短赔不是。
前面贾母一片声找宝玉。众奶娘丫鬟们忙回说:「在林姑娘房里呢。」贾母听说道:「好,好,好!让他姊妹们一处顽顽罢。才他老子拘了他这半天,让他开心一会子罢。只别叫他们拌嘴,不许牛了他。」众人答应著。
黛玉被宝玉缠不过,只得起来道:「你的意思不叫我安生,我就离了你。」说著往外就走。宝玉笑道:「你到那里,我跟到那里。」一面仍拿起荷包来带上。黛玉伸手抢道:「你说不要了,这会子又带上,我也替你怪臊的!」说著,「嗤」的一声又笑了。宝玉道:「好妹妹,明儿另替我作个香袋儿罢。」黛玉道:「那也只瞧我高兴罢了。」一面说,一面二人出房,到王夫人上房中去了,可巧宝钗亦在那里。
此时王夫人那边热闹非常。原来贾蔷已从姑苏采买了十二个女孩子,并聘了教习,以及行头等事来了。那时薛姨妈另迁于东北上一所幽静房舍居住,将梨香院早已腾挪出来,另行修理了,就令教习在此教演女戏。又另派家中旧有曾演学过歌唱的女人们——如今皆已皤然老妪了,著他们带领管理。就令贾蔷总理其日用出入银钱等事,以及诸凡大小所需之物料帐目。
又有林之孝家的来回:「采访聘买得十个小尼姑、小道姑都有了,连新作的二十分道袍也有了。外有一个带发修行的,本是苏州人氏,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因生了这位姑娘自小多病,买了许多替身儿皆不中用,到底这位姑娘亲自入了空门,方才好了,所以带发修行,今年才十八岁,法名妙玉。如今父母俱已亡故,身边衹有两个老嬷嬷、一个小丫头伏侍。文墨也极通,经文也不用学了,模样儿又极好。因听见『长安』都中有观音遗迹并贝叶遗文,去岁随了师父上来,现在西门外牟尼院住著。他师父极精演先天神数,于去冬圆寂了。妙玉本欲扶灵回乡的,他师父临寂遗言,说他『衣食起居不宜回乡,在此静居,后来自然有你的结果』。所以他竟未回乡。」王夫人不等回完,便说:「既这样,我们何不接了他来。」林之孝家的回道:「请他,他说『侯门公府,必以贵势压人,我再不去的。』」王夫人笑道:「他既是官宦小姐,自然骄傲些,就下个帖子请他何妨。」林之孝家的答应了出去,命书启相公写请帖去请妙玉。次日遣人备车轿去接。后话暂且搁过,此时不能表白。
当下又有人回,工程上等著糊东西的纱绫,请凤姐去开楼拣纱绫;又有人来回,请凤姐开库,收金银器皿。连王夫人并上房丫鬟等众,皆一时不得闲的。
宝钗便说:「咱们别在这里碍手碍脚,找探丫头去。」说完,同宝玉黛玉往迎春等房中来闲顽。无话。
王夫人等日日忙乱,直到十月将尽,幸皆全备:各处监管都交清帐目;各处古董文玩,皆已陈设齐备;采办鸟雀的,自僊鹤、孔雀以及鹿、兔、鸡、鹅等类,悉已买全,交于园中各处饲养;贾蔷那边也演出二十出杂戏来;小尼姑、道姑也都学会了念几卷经咒。贾政方略心意宽畅,又请贾母等进园,色色斟酌,点缀妥当,再无一些遗漏不当之处了。于是贾政方择日题本。本上之日,奉朱批准奏:次年正月十五上元之日,恩准贾妃省亲。贾府领了此恩旨,益发昼夜不闲,年也不曾好生过的。
展眼元宵在迩,自正月初八日,就有太监出来先看方向: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又有巡察地方总理关防太监等,带了许多小太监出来,各处关防,挡围幙;指示贾宅人员何处退,何处跪,何处进膳,何处启事,种种仪注不一。外面又有工部官员并五城兵备道打扫街道,撵逐闲人。贾赦等督率匠人扎花灯烟火之类,至十四日,俱已停妥。这一夜,上下通不曾睡。
至十五日五鼓,自贾母等有爵者,皆按品服大妆。园内各处,帐舞蟠龙,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静悄无人咳嗽。贾赦等在西街门外,贾母等在荣府大门外。街头巷口,俱系围幙挡严。
正等的不耐烦,忽一太监坐大马而来,贾母忙接入,问其消息。太监道:「早多著呢!未初刻用过晚膳,未正二刻还到宝灵宫拜佛,酉初刻进大明宫领宴看灯方请旨,只怕戌初才起身呢。」凤姐听了道:「既这么著,老太太、太太且请回房,等是时候再来也不迟。」于是贾母等暂且自便,园中悉赖凤姐照理。又命执事人带领太监们去吃酒饭。
一面传人一担一担的挑进蜡烛来,各处点灯,方点完时,忽听外边马跑之声。一时,有十来个太监都喘吁吁跑来拍手儿。这些太监会意,都知道是「来了,来了」,各按方向站住。贾赦领合族子侄在西街门外,贾母领合族女眷在大门外迎接。半日静悄悄的。忽见一对红衣太监骑马缓缓的走来,至西街门下了马,将马赶出围幙之外,便垂手面西站住。半日又是一对,亦是如此。少时便来了十来对,方闻得隐隐细乐之声。一对对龙旌凤翣,雉羽夔头,又有销金提炉焚著御香;然后一把曲柄七凤黄金伞过来,便是冠袍带履。又有值事太监捧著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类。一队队过完,后面方是八个太监抬著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缓缓行来。贾母等连忙路旁跪下。早飞跑过几个太监来,扶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来。那版舆抬进大门,入仪门往东去,到一所院落门前,有执拂太监跪请下舆更衣。于是抬舆入门,太监等散去,衹有昭容、彩嫔等引领元春下舆。只见院内各色花灯烂灼,皆系纱绫扎成,精致非常。上面有一匾灯,写著「体仁沐德」四字。元春入室,更衣毕复出,上舆进园。只见园中香烟缭绕,花彩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说不尽这太平气象,富贵风流。
此时自己回想当初在大荒山中,青埂峰下,那等凄凉寂寞;若不亏癞僧、跛道二人携来到此,又安能得见这般世面。本欲作一篇《灯月赋》、《省亲颂》,以志今日之事,但又恐入了别书的俗套。按此时之景,即作一赋一赞,也不能形容得尽其妙;即不作赋赞,其豪华富丽,观者诸公亦可想而知矣。所以倒是省了这工夫纸墨,且说正经的为是。
且说贾妃在轿内看此园内外如此豪华,因默默叹息奢华过费。忽又见执拂太监跪请登舟,贾妃乃下舆。只见清流一带,势如游龙,两边石栏上,皆系水晶玻璃各色风灯,点的如银花雪浪;上面柳杏诸树虽无花叶,然皆用通草绸绫纸绢依势作成,粘于枝上的,每一株悬灯数盏;更兼池中荷荇凫鹭之属、亦皆系螺蚌羽毛之类作就的。诸灯上下争辉,真系玻璃世界,珠宝乾坤。船上亦系各种精致盆景诸灯,珠帘绣幙,桂楫兰桡,自不必说。已而入一石港,港上一面匾灯,明现著「蓼汀花溆」四字。
按此四字并「有凤来仪」等处,皆系上回贾政偶然一试宝玉之课艺才情耳,何今日认真用此匾联?况贾政世代诗书,来往诸客屏侍座陪者,悉皆才技之流,岂无一名手题撰,竟用小儿一戏之辞苟且搪塞?真似暴发新荣之家,滥使银钱,一味抹油涂朱,毕则大书「前门绿柳垂金锁,后户青山列锦屏」之类,则以为大雅可观,岂《石头记》中通部所表之宁荣贾府所为哉!据此论之,竟大相矛盾了。诸公不知,待蠢物将原委说明,大家方知。
当日这贾妃未入宫时,自幼亦系贾母教养。后来添了宝玉,贾妃乃长姊,宝玉为弱弟,贾妃之心上念父母年已迈,始得此弟,是以怜爱宝玉,与诸弟不同。且同随祖母,刻未暂离。那宝玉未入学堂之先,三四岁时,已得贾妃手引口传,教授了几本书、数千字在腹内了。其名分虽系姊弟,其情状有如母子。自入宫后,时时带信出来与父母说:「千万好生扶养,不严不能成器,过严恐生不虞,且致父母之忧。」眷念切爱之心,刻未能忘。前日贾政闻塾师背后赞宝玉偏才尽有,贾政未信,适巧遇园已落成,令其题撰,聊一试其情思之清浊。其所拟之匾联虽非妙句,在幼童为之,亦或可取。即另使名公大笔为之,固不费难,然想来倒不如这本家风味有趣。更使贾妃见之,知系其爱弟所为,亦或不负其素日切望之意。因有这段原委,故此竟用了宝玉所题之联额。那日虽未曾题完,后来亦曾补拟。
闲文少述,且说贾妃看了四字,笑道:「『花溆』二字便妥,何必『蓼汀』?」侍座太监听了,忙下小舟登岸,飞传与贾政。贾政听了,即忙移换。一时,舟临内岸,复弃舟上舆,便见琳宫绰约,桂殿巍峨。石牌坊上明显「天僊宝镜」四字,贾妃忙命换「省亲别墅」四字。于是进入行宫。但见庭燎烧空,香屑布地,火树琪花,金窗玉槛。说不尽帘卷虾须,毯铺鱼獭,鼎飘麝脑之香,屏列雉尾之扇。真是:金门玉户神僊府,桂殿兰宫妃子家。」
贾妃乃问:「此殿何无匾额?」随侍太监跪启曰:「此系正殿,外臣未敢擅拟。」贾妃点头不语。礼仪太监跪请升座受礼,两陛乐起。礼仪太监二人引贾赦、贾政等于月台下排班,殿上昭容传谕曰:「免。」太监引贾赦等退出。又有太监引荣国太君及女眷等自东阶升月台上排班,昭容再谕曰:「免。」于是引退。
茶已三献,贾妃降座,乐止。退入侧殿更衣,方备省亲车驾出园。至贾母正室,欲行家礼,贾母等俱跪止不迭。贾妃满眼垂泪,方彼此上前厮见,一手挽贾母,一手挽王夫人,三个人满心里皆有许多话,衹是俱说不出,只管呜咽对泣。邢夫人、李纨、王熙凤、迎、探、惜三姊妹等,俱在旁围绕,垂泪无言。半日,贾妃方忍悲强笑,安慰贾母、王夫人道:「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说到这句,不禁又哽咽起来。邢夫人等忙上来解劝。贾母等让贾妃归座,又逐次一一见过,又不免哭泣一番。然后东西两府掌家执事人丁在厅外行礼,及两府掌家执事媳妇领丫鬟等行礼毕。贾妃因问:「薛姨妈、宝钗、黛玉因何不见?」王夫人启曰:「外眷无职,未敢擅入。」贾妃听了,忙命快请。一时,薛姨妈等进来,欲行国礼,亦命免过,上前各叙阔别寒温。又有贾妃原带进宫去的丫鬟抱琴等上来叩见,贾母等连忙扶起,命人别室款待。执事太监及彩嫔、昭容各侍从人等,宁国府及贾赦那宅两处自有人款待,只留三四个小太监答应。母女姊妹深叙些离别情景,及家务私情。
第十八回 林黛玉误剪香囊袋 贾元春归省庆元宵 话说宝玉至院外,就有跟贾政的几个小厮上来拦腰抱住,都说:「今儿亏我们,老爷才喜欢,老太太打发人出来问了几遍,都亏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