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039 第二十回 王熙凤正言弹妒意 林黛玉俏语谑娇音(2/2)
莺儿满心委曲,见宝钗说,不敢则声,只得放下钱来,口内嘟嚷说:「一个作爷的,还赖我们这几个钱,连我也不放在眼里。前儿我和宝二爷顽,他输了那些,也没着急。下剩的钱,还是几个小丫头子们一抢,他一笑就罢了。」宝钗不等说完,连忙断喝。贾环道:「我拿什么比宝玉呢。你们怕他,都和他好,都欺负我不是太太养的。」说著,便哭了。宝钗忙劝他:「好兄弟,快别说这话,人家笑话你。」又骂莺儿。
正值宝玉走来,见了这般形况,问是怎么了。贾环不敢则声。宝钗素知他家规矩,凡作兄弟的,都怕哥哥。却不知那宝玉是不要人怕他的。他想著:「弟兄们一并都有父母教训,何必我多事,反生疏了。况且我是正出,他是庶出,饶这样还有人背后谈论,还禁得辖治他了。」更有个呆意思存在心里。
你道是何呆意?因他自幼姊妹丛中长大,亲姊妹有元春、探春,伯叔的有迎春、惜春,亲戚中又有史湘云、林黛玉、薛宝钗等诸人。他便料定,原来天生人为万物之灵,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须眉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因有这个呆念在心,把一切男子都看成混沌浊物,可有可无。衹是父亲叔伯兄弟中,因孔子是亘古第一人说下的,不可忤慢,只得要听他这句话。所以,弟兄之间不过尽其大概的情理就罢了,并不想自己是丈夫,须要为子弟之表率。是以贾环等都不怕他,却怕贾母,才让他三分。如今宝钗恐怕宝玉教训他,倒没意思,便连忙替贾环掩饰。宝玉道:「大正月里哭什么?这里不好,你别处顽去。你天天念书,倒念糊涂了,比如这件东西不好,横竖那一件好,就弃了这件取那个,难道你守著这个东西哭一会子就好了不成?你原是来取乐顽的,既不能取乐,就往别处去再寻乐顽去。哭一会子,难道算取乐顽了不成?倒招自己烦恼,不如快去为是。」贾环听了,只得回来。
赵姨娘见他这般,因问:「又是那里垫了踹窝来了?」一问不答,再问时,贾环便说:「同宝姐姐顽的,莺儿欺负我,赖我的钱,宝玉哥哥撵我来了。」赵姨娘啐道:「谁叫你上高台盘去了?下流没脸的东西!那里顽不得?谁叫你跑了去讨没意思!」
正说著,可巧凤姐在窗外过,都听在耳内。便隔窗说道:「大正月又怎么了?环兄弟小孩子家,一半点儿错了,你只教导他,说这些淡话作什么!凭他怎么去,还有太太老爷管他呢,就大口啐他!他现是主子,不好了,横竖有教导他的人,与你什么相干!环兄弟,出来,跟我顽去。」
贾环素日怕凤姐比怕王夫人更甚,听见叫他,忙唯唯的出来,赵姨娘也不敢则声。
凤姐向贾环道:「你也是个没气性的!时常说给你:要吃,要喝,要顽,要笑,只爱同那一个姐姐妹妹哥哥嫂子顽,就同那个顽。你不听我的话,反叫这些人教的歪心邪意,狐媚子霸道的。自己不尊重,要往下流走,安著坏心,还只管怨人家偏心。输了几个钱?就这么个样儿!」贾环见问,只得诺诺的回说:「输了一二百。」凤姐道:「亏你还是爷,输了一二百钱就这样!」回头叫丰儿:「去取一吊钱来,姑娘们都在后头顽呢,把他送了顽去。——你明儿再这么下流狐媚子,我先打了你,打发人告诉学里,皮不揭了你的!为你这个不尊重,恨的你哥哥牙根痒痒,不是我拦著,窝心脚把你的肠子窝出来了。」喝命:「去罢!」贾环诺诺的跟了丰儿,得了钱,自己和迎春等顽去。不在话下。
且说宝玉正和宝钗顽笑,忽见人说:「史大姑娘来了。」宝玉听了,抬身就走。宝钗笑道:「等著,咱们两个一齐走,瞧瞧他去。」说著,下了炕,同宝玉一齐来至贾母这边。只见史湘云大笑大说的,见他两个来,忙问好厮见。正值林黛玉在旁,因问宝玉:「在那里的?」宝玉便说:「在宝姐姐家的。」黛玉冷笑道:「我说呢,亏在那里绊住,不然早就飞了来了。」宝玉笑道:「只许同你顽,替你解闷儿。不过偶然去他那里一趟,就说这话。」林黛玉道:「好没意思的话!去不去管我什么事,我又没叫你替我解闷儿。可许你从此不理我呢!」说著,便赌气回房去了。
宝玉忙跟了来,问道:「好好的又生气了?就是我说错了,你到底也还坐在那里,和别人说笑一会子。又来自己纳闷。」林黛玉道:「你管我呢!」宝玉笑道:「我自然不敢管你,只没有个看著你自己作践了身子呢。」林黛玉道:「我作践坏了身子,我死,与你何干!」宝玉道:「何苦来,大正月里,死了活了的。」林黛玉道:「偏说死!我这会子就死!你怕死,你长命百岁的,如何?」宝玉笑道:「要像只管这样闹,我还怕死呢?倒不如死了乾净。」黛玉忙道:「正是了,要是这样闹,不如死了乾净。」宝玉道:「我说我自己死了乾净,别听错了话赖人。」正说著,宝钗走来道:「史大妹妹等你呢。」说著,便推宝玉走了。这里黛玉越发气闷,只向窗前流泪。
没两盏茶的工夫,宝玉仍来了。林黛玉见了,越发抽抽噎噎的哭个不住。宝玉见了这样,知难挽回,打叠起千百样的款语温言来劝慰。不料自己未张口,只见黛玉先说道:「你又来作什么?横竖如今有人和你顽,比我又会念,又会作,又会写,又会说笑,又怕你生气拉了你去,你又作什么来?死活凭我去罢了!」宝玉听了,忙上来悄悄的说道:「你这么个明白人,难道连『亲不间疏,先不僭后』也不知道?我虽糊涂,却明白这两句话。头一件,咱们是姑舅姊妹,宝姐姐是两姨姊妹,论亲戚,他比你疏。第二件,你先来,咱们两个一桌吃,一床睡,长的这么大了,他是才来的,岂有个为他疏你的?」林黛玉啐道:「我难道叫你疏他?我成了个什么人了呢!我是为我的心。」宝玉道:「我也是为的我的心。你的心!你就知你的心,不知我的心不成?」
林黛玉听了,低头一语不发,半日说道:「你只怨人行动瞋怪了你,你再不知道你自己怄人难受。就拿今日天气比,分明今儿冷的这样,你怎么倒反把个青膁披风脱了呢?」宝玉笑道:「何尝不穿著,见你一恼,我一暴躁就脱了。」林黛玉叹道:「回来伤了风,又该讹著吵吃的了。」
二人正说著,只见湘云走来,笑道:「二哥哥,林姐姐,你们天天一处顽,我好容易来了,也不理我一理儿。」黛玉笑道:「偏是咬舌子爱说话,连个『二』哥哥也叫不出来,衹是『爱』哥哥『爱』哥哥的。回来赶围棋儿,又该你闹『幺爱三四五』了。」宝玉笑道:「你学惯了他,明儿连你还咬起来呢。」史湘云道:「他再不放人一点儿,专挑人的不好。你自己便比世人好,也不犯著见一个打趣一个。我指出一个人来,你敢挑他,我就伏你。」黛玉忙问是谁。湘云道:「你敢挑宝姐姐的短处,就算你是好的。我算不如你,他怎么不及你呢。」黛玉听了,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他!我那里敢挑他呢。」宝玉不等说完,忙用话岔开。
湘云笑道:「这一辈子我自然比不上你。我只保佑著明儿得一个咬舌的林姐夫,时时刻刻你可听『爱』『厄』去。阿弥陀佛,那才现在我眼里!」说的众人一笑,湘云忙回身跑了。要知端详,下回分解。
莺儿满心委曲,见宝钗说,不敢则声,只得放下钱来,口内嘟嚷说:「一个作爷的,还赖我们这几个钱,连我也不放在眼里。前儿我和宝二爷顽,他输了那些,也没着急。下剩的钱,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