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041 第二十一回 贤袭人娇瞋箴宝玉 俏平儿软语救贾琏(2/2)
原来袭人见他无晓夜和姊妹们厮闹,若直劝他,料不能改,故用柔情以警之,料他不过半日片刻仍复好了。不想宝玉一日夜竟不回转,自己反不得主意,直一夜没好生睡得。今忽见宝玉如此,料他心意回转,便越性不睬他。宝玉见他不应,便伸手替他解衣,刚解开了钮子,被袭人将手推开,又自扣了。宝玉无法,只得拉他的手笑道:「你到底怎么了?」连问几声,袭人睁眼说道:「我也不怎么。你睡醒了,你自过那边房里去梳洗,再迟了就赶不上。」宝玉道:「我过那里去?」袭人冷笑道:「你问我,我知道?你爱往那里去,就往那里去。从今咱们两个丢开手,省得鸡声鹅斗,叫别人笑。横竖那边腻了过来,这边又有个什么『四儿』『五儿』伏侍。我们这起东西,可是白『玷辱了好名好姓』的。」宝玉笑道:「你今儿还记著呢!袭人道:「一百年还记著呢!比不得你,拿著我的话当耳旁风,夜里说了,早起就忘了。」宝玉见他娇瞋满面,情不可禁,便向枕边拿起一根玉簪来,一跌两段,说道:「我再不听你说,就同这个一样。」袭人忙的拾了簪子,说道:「大清早起,这是何苦来!听不听什么要紧,也值得这种样子。」宝玉道:「你那里知道我心里急!」袭人笑道:「你也知道着急么!可知我心里怎么样?快起来洗脸去罢。」说著,二人方起来梳洗。
宝玉往上房去后,谁知黛玉走来,见宝玉不在房中,因翻弄案上书看,可巧翻出昨儿的《庄子》来。看至所续之处,不觉又气又笑,不禁也提笔续书一绝云:「无端弄笔是何人?作践《南华》庄子文。不悔自己无见识,却将丑语怪他人!」写毕,也往上房来见贾母,后往王夫人处来。
谁知凤姐之女大姐病了,正乱著请大夫来诊脉。大夫便说:「替夫人奶奶们道喜,姐儿发热是见喜了,并非别病。」王夫人凤姐听了,忙遣人问:「可好不好?」医生回道:「病虽险,却顺,倒还不妨。预备桑虫猪尾要紧。」凤姐听了,登时忙将起来:一面打扫房屋供奉痘疹娘娘,一面传与家人忌煎炒等物,一面命平儿打点铺盖衣服与贾琏隔房,一面又拿大红尺头与奶子丫头亲近人等裁衣。外面又打扫净室,款留两个医生,轮流斟酌诊脉下药,十二日不放家去。贾琏只得搬出外书房来斋戒,凤姐与平儿都随著王夫人日日供奉娘娘。
那个贾琏,只离了凤姐便要寻事,独寝了两夜,便十分难熬,便暂将小厮们内有清俊的选来出火。不想荣国府内有一个极不成器破烂酒头厨子,名唤多官,人见他懦弱无能,都唤他作「多浑虫」。因他自小父母替他在外娶了一个媳妇,今年方二十来往年纪,生得有几分人才,见者无不羡爱。他生性轻浮,最喜拈花惹草,多浑虫又不理论,只是有酒有肉有钱,便诸事不管了,所以荣宁二府之人都得入手。因这个媳妇美貌异常,轻浮无比,众人都呼他作「多姑娘儿」。如今贾琏在外熬煎,往日也曾见过这媳妇,失过魂魄,衹是内惧娇妻,外惧娈宠,不曾下得手。那多姑娘儿也曾有意于贾琏,只恨没空。今闻贾琏挪在外书房来,他便没事也要走两趟去招惹。招惹的贾琏似饥鼠一般,少不得和心腹的小厮们计议,合同遮掩谋求,多以金帛相许。小厮们焉有不允之理,况都和这媳妇是好友,一说便成。是夜二鼓人定,多浑虫醉昏在炕,贾琏便溜了来相会。进门一见其态,早已魄飞魂散,也不用情谈款叙,便宽衣动作起来。谁知这媳妇有天生的奇趣,一经男子挨身,便觉遍身筋骨瘫软,使男子如卧绵上;更兼婬态浪言,压倒娼妓,诸男子至此岂有惜命者哉。那贾琏恨不得连身子化在他身上。那媳妇故作浪语,在下说道:「你家女儿出花儿,供著娘娘,你也该忌两日,倒为我脏了身子。快离了我这里罢。」贾琏一面大动,一面喘吁吁答道:「你就是娘娘!我那里管什么娘娘!」那媳妇趣浪,贾琏越丑态毕露。一时事毕,两个又海誓山盟,难分难舍。此后遂成相契。
一日大姐毒尽癍回,十二日后送了娘娘,合家祭天祀祖,还愿焚香,庆贺放赏已毕。贾琏仍复搬进卧室,见了凤姐,正是俗语云「新婚不如远别」,更有无限恩爱,自不必烦絮。
次日早起,凤姐往上屋去后,平儿收拾贾琏在外的衣服铺盖,不承望枕套中抖出一绺青丝来。平儿会意,忙拽在袖内,便走至这边房内来,拿出头发来,向贾琏笑道:「这是什么?」贾琏看见著了忙,抢上来要夺。平儿便跑,被贾琏一把揪住,按在炕上,掰手要夺,口内笑道:「小蹄子,你不趁早拿出来,我把你膀子撅折了。」平儿笑道:「你就是没良心的。我好意瞒著他来问,你只赌狠!你只赌狠,等他回来我告诉他,看你怎么著。」贾琏听说,忙陪笑央求道:「好亲人儿,赏我罢,我再不赌狠了。」
一语未了,只听凤姐声音进来。贾琏听见松了手,平儿刚起身,凤姐已走进来,命平儿快开匣子,替太太找样子。平儿忙答应了找时,凤姐见了贾琏,忽然想起来,便问平儿:「拿出去的东西都收进来了么?」平儿道:「收进来了。」凤姐道:「可少什么没有?」平儿道:「我也怕丢下一两件,细细的查了查,也不少。」凤姐道:「不少就好,衹是别多出来罢?」平儿笑道:「不丢万幸,谁还添出来呢?」凤姐冷笑道:「这半个月难保乾净,或者有相厚的丢下的东西,戒指、汗巾、香袋儿,再至于头发、指甲,都是东西。」一席话,说的贾琏脸都黄了。贾琏在凤姐身后,只望著平儿杀鸡抹脖使眼色儿。平儿只装著看不见,因笑道:「怎么我的心就和奶奶的心一样!我就怕有这些个,留神搜了一搜,竟一点破绽也没有,奶奶不信时,那些东西我还没收呢,奶奶亲自翻寻一遍去。」凤姐笑道:「傻丫头,他便有这些东西,那里就叫咱们翻著了!」说著,寻了样子又上去了。
平儿指著鼻子,晃著头笑道:「这件事怎么回谢我呢?」喜的个贾琏身痒难挠,跑上来搂著,「心肝肠肉」乱叫乱谢。平儿仍拿了头发笑道:「这是我一生的把柄了。好就好,不好就抖露出这事来。」贾琏笑道:「你只好生收著罢,千万别叫他知道。」口里说著,瞅他不防,便抢了过来,笑道:「你拿著终是祸患,不如我烧了他完事了。」一面说著,一面便塞于靴掖内。平儿咬牙道:「没良心的东西,过了河就拆桥,明儿还想我替你撒谎!」贾琏见他娇俏动情,便搂著求欢,被平儿夺手跑了,急的贾琏弯著腰恨道:「死促狭小婬妇!一定浪上人的火来,他又跑了。」平儿在窗外笑道:「我浪我的,谁叫你动火了?难道图你受用一回,叫他知道了,又不待见我。」贾琏道:「你不用怕他,等我性子上来,把这醋罐打个稀烂,他才认得我呢!他防我象防贼的,只许他同男人说话,不许我和女人说话;我和女人略近些,他就疑惑,他不论小叔子侄儿,大的小的,说说笑笑,就不怕我吃醋了。以后我也不许他见人!」平儿道:「他醋你使得,你醋他使不得。他原行的正走的正;你行动便有个坏心,连我也不放心,别说他了。」贾琏道:「你两个一口贼气。都是你们行的是,我凡行动都存坏心。多早晚都死在我手里!」
一句未了,凤姐走进院来,因见平儿在窗外,就问道:「要说话两个人不在屋里说,怎么跑出一个来,隔著窗子,是什么意思?」贾琏在窗内接道:「你可问他,倒象屋里有老虎吃他呢。」平儿道:「屋里一个人没有,我在他跟前作什么?」凤姐儿笑道:「正是没人才好呢。」平儿听说,便说道:「这话是说我呢?」凤姐笑道:「不说你说谁?」平儿道:「别叫我说出好话来了。」说著,也不打帘子让凤姐,自己先摔帘子进来,往那边去了。凤姐自掀帘子进来,说道:「平儿疯魔了。这蹄子认真要降伏我,仔细你的皮要紧!」贾琏听了,已绝倒在炕上,拍手笑道:「我竟不知平儿这么利害,从此倒服他了。」凤姐道:「都是你惯的他,我只和你说!」贾琏听说忙道:「你两个不卯,又拿我来作人。我躲开你们。」凤姐道:「我看你躲到那里去。」贾琏道:「我就来。」凤姐道:「我有话和你商量。」不知商量何事,且听下回分解。正是:淑女从来多抱怨,娇妻自古便含酸。
原来袭人见他无晓夜和姊妹们厮闹,若直劝他,料不能改,故用柔情以警之,料他不过半日片刻仍复好了。不想宝玉一日夜竟不回转,自己反不得主意,直一夜没好生睡得。今忽见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