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042 第二十二回 听曲文宝玉悟禅机 制灯谜贾政悲谶语(1/2)
第二十二回 听曲文宝玉悟禅机 制灯谜贾政悲谶语
话说贾琏听凤姐儿说有话商量,因止步问是何话。凤姐道:「二十一是薛妹妹的生日,你到底怎么样呢?」贾琏道:「我知道怎么样!你连多少大生日都料理过了,这会子倒没了主意?」凤姐道:「大生日料理,不过是有一定的则例在那里。如今他这生日,大又不是,小又不是,所以和你商量。」贾琏听了,低头想了半日道:「你今儿糊涂了。现有比例在那里,那林妹妹就是比样。往年怎么给林妹妹过的,如今也照依给薛妹妹过就是了。」凤姐听了,冷笑道:「我难道连这个也不知道?我原也这么想定了。但昨儿听见老太太说,问起大家的年纪生日来,听见薛大妹妹今年十五岁,虽不是整生日,也算得将笄之年。老太太说要替他作生日。想来若果真替他作,自然比往年与林妹妹的不同了。」贾琏道:「既如此,比林妹妹的多增些。」凤姐道:「我也这们想著,所以讨你的口气。我若私自添了东西,你又怪我不告诉明白你了。」贾琏笑道:「罢,罢,这空头情我不领。你不盘察我就够了,我还怪你!」说著,一径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史湘云住了两日,因要回去。贾母因说:「等过了你宝姐姐的生日,看了戏再回去。」史湘云听了,只得住下。又一面遣人回去,将自己旧日作的两色针线活计取来,为宝钗生辰之仪。
谁想贾母自见宝钗来了,喜他稳重和平,正值他才过第一个生辰,便自己蠲资二十两,唤了凤姐来,交与他置酒戏。凤姐凑趣笑道:「一个老祖宗给孩子们作生日,不拘怎样,谁还敢争,又办什么酒戏。既高兴要热闹,就说不得自己花上几两。巴巴的找出这霉烂的二十两银子来作东道,这意思还叫我赔上。果然拿不出来也罢了,金的、银的、圆的、扁的,压塌了箱子底,衹是勒掯我们。举眼看看,谁不是儿女?难道将来衹有宝兄弟顶了你老人家上五台山不成?那些梯己只留于他,我们如今虽不配使,也别苦了我们。这个够酒的?够戏的?」说的满屋里都笑起来。贾母亦笑道:「你们听听这嘴!我也算会说的,怎么说不过这猴儿。你婆婆也不敢强嘴,你和我 的。」凤姐笑道:「我婆婆也是一样的疼宝玉,我也没处去诉冤,倒说我强嘴。」说著,又引著贾母笑了一回,贾母十分喜悦。
到晚间,众人都在贾母前,定昏之余,大家娘儿姊妹等说笑时,贾母因问宝钗爱听何戏,爱吃何物等语。宝钗深知贾母年老人,喜热闹戏文,爱吃甜烂之食,便总依贾母往日素喜者说了出来。贾母更加欢悦。次日便先送过衣服玩物礼去,王夫人、凤姐、黛玉等诸人皆有随分不一,不须多记。
至二十一日,就贾母内院中搭了家常小巧戏台,定了一班新出小戏,昆弋两腔皆有。就在贾母上房排了几席家宴酒席,并无一个外客,衹有薛姨妈、史湘云、宝钗是客,余者皆是自己人。这日早起,宝玉因不见林黛玉,便到他房中来寻,只见林黛玉歪在炕上。宝玉笑道:「起来吃饭去,就开戏了。你爱看那一出?我好点。」林黛玉冷笑道:「你既这样说,你特叫一班戏来,拣我爱的唱给我看。这会子犯不上跐著入借光儿问我。」宝玉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明儿就这样行,也叫他们借咱们的光儿。」一面说,一面拉起他来,携手出去。
吃了饭点戏时,贾母一定先叫宝钗点。宝钗推让一遍,无法,只得点了一折《西游记》。贾母自是欢喜,然后便命凤姐点。凤姐亦知贾母喜热闹,更喜谑笑科诨,便点了一出《刘二当衣》。贾母果真更又喜欢,然后便命黛玉点。黛玉因让薛姨妈王夫人等。贾母道:「今日原是我特带著你们取笑,咱们只管咱们的,别理他们。我巴巴的唱戏摆酒,为他们不成?他们在这里白听白吃,已经便宜了,还让他们点呢!」说著,大家都笑了。黛玉方点了一出。然后宝玉、史湘云、迎、探、惜、李纨等俱各点了。按出扮演。
至上酒席时,贾母又命宝钗点。宝钗点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宝玉道:「只好点这些戏。」宝钗道:「你白听了这几年的戏,那里知道这出戏的好处,排场又好,词藻更妙。」宝玉道:「我从来怕这些热闹。」宝钗笑道:「要说这一出热闹,你还算不知戏呢。你过来,我告诉你,这一出热闹戏,是一套北《点绛唇》,铿锵顿挫,韵律不用说是好的了;只那词藻中有一支《寄生草》填的极妙,你何曾知道。」宝玉见说的这般好,便凑近来央告:「好姐姐,念与我听听。」宝钗便念道:「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宝玉听了,喜的拍膝画圈,称赏不已,又赞宝钗无书不知。林黛玉道:「安静看戏罢,还没唱《山门》,你倒《妆疯》了。」说的湘云也笑了。于是大家看戏。
至晚散时,贾母深爱那作小旦的与一个作小丑的,因命人带进来,细看时益发可怜见。因问年纪,那小旦才十一岁,小丑才九岁,大家叹息一回。贾母令人另拿些肉果与他两个,又另外赏钱两串。凤姐笑道:「这个孩子扮上活象一个人,你们再看不出来。」宝钗心里也知道,便只一笑不肯说。宝玉也猜著了,亦不敢说。史湘云接著笑道:「倒象林妹妹的模样儿。」宝玉听了,忙把湘云瞅了一眼,使个眼色。众人却都听了这话,留神细看,都笑起来了,说果然不错。一时散了。
晚间,湘云更衣时,便命翠缕把衣包打开收拾,都包了起来。翠缕道:「忙什么,等去的日子再包不迟。」湘云道:「明儿一早就走。在这里作什么?——看人家的鼻子眼睛,什么意思!」
宝玉听了这话,忙赶近前拉他说道:「好妹妹,你错怪了我。林妹妹是个多心的人。别人分明知道,不肯说出来,也皆因怕他恼。谁知你不防头就说了出来,他岂不恼你。我是怕你得罪了他,所以才使眼色。你这会子恼我,不但辜负了我,而且反倒委曲了我。若是别人,那怕他得罪了十个人,与我何干呢。」湘云摔手道:「你那花言巧语别哄我。我也原不如你林妹妹,别人说他,拿他取笑都使得,只我说了就有不是。我原不配说他。他是小姐主子,我是奴才丫头,得罪了他,使不得!」宝玉急的说道:「我倒是为你,反为出不是来了。我要有外心,立刻就化成灰,叫万人践踹!」湘云道:「大正月里,少信嘴胡说。这些没要紧的恶誓、散话、歪话,说给那些小性儿、行动爱恼的人、会辖治你的人听去!别叫我啐你。」说著,一径至贾母里间,忿忿的躺著去了。
宝玉没趣,只得又来寻黛玉。刚到门槛前,黛玉便推出来,将门关上。宝玉又不解何意,在窗外衹是吞声叫「好妹妹」。黛玉总不理他,宝玉闷闷的垂头自审。
袭人早知端的,当此时断不能劝。那宝玉衹是呆呆的站在那里。黛玉只当他回房去了,便起来开门,只见宝玉还站在那里。黛玉反不好意思,不好再关,只得抽身上床躺著。宝玉随进来问道:「凡事都有个原故,说出来,人也不委曲。好好的就恼了,终是什么原故起的?」林黛玉冷笑道:「问的我倒好,我也不知为什么原故。我原是给你们取笑的,——拿我比戏子取笑。」宝玉道:「我并没有比你,我并没笑,为什么恼我呢?」黛玉道:「你还要比?你还要笑?你不比不笑,比人比了笑了的还利害呢!」宝玉听说,无可分辩,不则一声。
黛玉又道:「这一节还恕得。再你为什么又和云儿使眼色?这个你是什么心呢?莫不是他和我顽,他就自轻自贱了?他原是公侯的小姐,我原是贫民的丫头,他和我顽,设若我回了口,岂不他自惹人轻贱呢。是这主意不是?这却也是你的好心,衹是那一个偏又不领你这好情,一般也恼了。你又拿我作情,倒说我小性儿,行动肯恼。你又怕他得罪了我,我恼他。我恼他,与你何干?他得罪了我,又与你何干?」
宝玉见说,方才与湘云私谈,他也听见了。细想自己原为他二人,怕生隙恼,方在中调和,不想并未调和成功,反已落了两处的贬谤。正合著前日所看《南华经》上,有「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又曰「山木自寇,源泉自盗」等语。因此越想越无趣。再细想来,目下不过这两个人,尚未应酬妥协,将来犹欲为何?想到其间,也无庸分辩回答,自己转身回房来。林黛玉见他去了,便知回思无趣,赌气去了,一言也不曾发,不禁自己越发添了气,便说道:「这一去,一辈子也别来,也别说话。」
宝玉不理,回房躺在床上,衹是瞪眼的。袭人深知原委,不敢就说,只得以他事来解释,因说道:「今儿看了戏,又勾出几天戏来。宝姑娘一定要还席的。」宝玉冷笑道:「他还不还,管谁什么相干。」袭人见这话不是往日的口吻,因又笑道:「这是怎么说?好好的大正月里,娘儿们姊妹们都喜喜欢欢的,你又怎么这个形景了?」宝玉冷笑道:「他们娘儿们姊妹们欢喜不欢喜,也与我无干。」袭人笑道:「他们既随和,你也随和,岂不大家彼此有趣。」宝玉道:「什么是『大家彼此』!他们有『大家彼此』,我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谈及此句,不觉泪下。袭人见此光景,不肯再说。宝玉细想这句趣味,不禁大哭起来,翻身起来至案,遂提笔立占一偈云:「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
写毕,自虽解悟,又恐人看此不解,因此亦填一支《寄生草》,也写在偈后。自己又念一遍,自觉无罣碍,中心自得,便上床睡了。
第二十二回 听曲文宝玉悟禅机 制灯谜贾政悲谶语 话说贾琏听凤姐儿说有话商量,因止步问是何话。凤姐道:「二十一是薛妹妹的生日,你到底怎么样呢?」贾琏道:「我知道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