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 第一章(7/7)
周 冲 (鼓起勇气)把我的学费拿出一部分送给——
〔四凤端茶,放朴园前。
周朴园 四凤,——(向周冲)你先等一等。——(向四凤)叫你给太太煎的药呢?
鲁四凤 煎好了。
周朴园 为什么不拿来?
鲁四凤 (看蘩漪,不说话)
周蘩漪 (觉出四周的征兆有些恶相)她刚才给我倒来了,我没有喝。
周朴园 为什么?(停,向四凤)药呢?
周蘩漪 (快说)倒了,我叫四凤倒了。
周朴园 (慢)倒了?哦?(更慢)倒了!——(向四凤)药还有么?
鲁四凤 药罐里还有一点。
周朴园 (低而缓地)倒了来。
周蘩漪 (反抗地)我不愿意喝这种苦东西。
周朴园 (向四凤,高声)倒了来。
〔四凤走到左面倒药。
周 冲 爸,妈不愿意,您何必这样强迫呢?
周朴园 你同你母亲都不知道自己的病在哪儿。(向蘩漪低声)你喝了,就会完全好的。(见四凤犹豫,指药)送到太太那里去。
周蘩漪 (顺忍地)好,先放在这儿。
周朴园 (不高兴地)不。你最好现在喝了它吧。
周蘩漪 (忽然)四凤,你把它拿走。
周朴园 (忽然严厉地)喝了它,不要任性,当着这么大的孩子。
周蘩漪 (声颤)我不想喝。
周朴园 冲儿,你把药端到母亲面前去。
周 冲 (反抗地)爸!
周朴园 (怒视)去!
〔冲只好把药端到蘩漪面前。
周朴园 说,请母亲喝。
周 冲 (拿着药碗,手发颤,回头,高声)爸,您不要这样。
周朴园 (高声地)我要你说。
周 萍 (低头,至周冲前,低声)听父亲的话吧,父亲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周 冲 (无法,含着泪,向着母亲)您喝吧,为我喝一点吧,要不然,父亲的气是不会消的。
周蘩漪 (恳求地)哦,留着我晚上喝不成么?
周朴园 (冷峻地)蘩漪,当了母亲的人,处处应当替孩子着想,就是自己不保重身体,也应当替孩子做个服从的榜样。
周蘩漪 (四面看一看,望望朴园,又望望周萍。拿起药,落下眼泪,忽而又放下)哦,不!我喝不下!
周朴园 萍儿,劝你母亲喝下去。
周 萍 爸!我——
周朴园 去,走到母亲面前!跪下,劝你的母亲。
〔周萍走至蘩漪前。
周 萍 (求恕地)哦,爸爸!
周朴园 (高声)跪下!
〔周萍望着蘩漪和周冲;蘩漪泪痕满面,周冲身体发抖。
周朴园 叫你跪下!
〔周萍正向下跪。
周蘩漪 (望着周萍,不等周萍跪下,急促地)我喝,我现在喝!
(拿碗,喝了两口,气得眼泪又涌出来,她望一望朴园的峻厉的眼和苦恼着的周萍,咽下愤恨,一气喝下)哦……(哭着,由右边饭厅跑下)
〔半晌。
周朴园 (看表)还有三分钟。(向周冲)你刚才说的事呢?
周 冲 (抬头,慢慢地)什么?
周朴园 你说把你的学费分出一部分?——嗯,是怎么样?
周 冲 (低声)我现在没有什么事情啦。
周朴园 真没有什么新鲜的问题啦么?
周 冲 (哭声)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妈的话是对的。(跑向饭厅)
周朴园 冲儿,上哪儿去?
周 冲 到楼上去看看妈。
周朴园 就这么跑了么?
周 冲 (抑制着自己,走回去)是,爸,我要走了,您有事吩咐么?
周朴园 去吧。
〔周冲向饭厅走了两步。
周朴园 回来。
周 冲 爸爸。
周朴园 你告诉你的母亲,说我已经请德国的克大夫来,给她看病。
周 冲 妈不是已经吃了您的药了么?
周朴园 我看你的母亲,精神有点失常,病像是不轻。(回头向周萍)我看,你也是一样。
周 萍 爸,我想下去,歇一回。
周朴园 不,你不要走。我有话跟你说。(向周冲)你告诉她,说克大夫是个有名的脑病专家,我在德国认识的。来了,叫她一定看一看,听见了没有?
周 冲 听见了。(走上两步)爸,没有事啦?
周朴园 上去吧。
〔周冲由饭厅下。
周朴园 (回头向四凤)四凤,我记得我告诉过你,这个房子你们没有事就得走的。
鲁四凤 是,老爷。(也由饭厅下)
〔鲁贵由书房上。
鲁 贵 (见着老爷,便不自主地好像说不出话来)老,老,老爷。客,客来了!
周朴园 哦,先请到大客厅里去。
鲁 贵 是,老爷。(鲁贵下)
周朴园 怎么这窗户谁开开了?
周 萍 弟弟跟我开的。
周朴园 关上,(擦眼镜)这屋子不要底下人随便进来,回头我预备一个人在这里休息的。
周 萍 是。
周朴园 (擦着眼镜,看周围的家具)这间屋子的家具多半是你生母顶喜欢的东西。我从南边移到北边,搬了多少次家,总是不肯丢下的。(戴上眼镜,咳嗽一声)这屋子摆的样子,我愿意总是三十年前的老样子,这叫我的眼看着舒服一点。(踱到桌前,看桌上的相片)你的生母永远喜欢夏天把窗户关上的。
周 萍 (强笑着)不过,爸爸,纪念母亲也不必——
周朴园 (突然抬起头来)我听人说你现在做了一件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周 萍 (惊)什——什么?
周朴园 (低声走到周萍的面前)你知道你现在做的事是对不起你的父亲么?并且——(停)——对不起你的母亲么?
周 萍 (失措)爸爸。
周朴园 (仁慈地,拿着周萍的手)你是我的长子,我不愿意当着人谈这件事。(停,喘一口气严厉地)我听说我在外边的时候,你这两年来在家里很不规矩。
周 萍 (更惊恐)爸,没有的事,没有,没有。
周朴园 一个人敢做一件事就要当一件事。
周 萍 (失色)爸!
周朴园 公司的人说你总是在跳舞场里鬼混,尤其是这两三个月,喝酒,赌钱,整夜地不回家。
周 萍 哦,(喘出一口气)您说的是——
周朴园 这些事是真的么?(半晌)说实话!
周 萍 真的,爸爸。(红了脸)
周朴园 将近三十的人应当懂得“自爱”!——你还记得你的名为什么叫萍吗?
周 萍 记得。
周朴园 你自己说一遍。
周 萍 那是因为母亲叫侍萍,母亲临死,自己替我起的名字。
周朴园 那我请你为你的生母,你把现在的行为完全改过来。
周 萍 是,爸爸,那是我一时的荒唐。
〔鲁贵由书房上。
鲁 贵 老,老,老爷。客——等,等,等了好半天啦。
周朴园 知道。
〔鲁贵退。
周朴园 我的家庭是我认为最圆满,最有秩序的家庭,我的儿子我也认为都还是健全的子弟,我教育出来的孩子,我绝对不愿叫任何人说他们一点闲话的。
周 萍 是,爸爸。
周朴园 来人啦。(自语)哦,我有点累啦。
〔周萍扶他至沙发坐。
〔鲁贵上。
鲁 贵 老爷。
周朴园 你请客到这边来坐。
鲁 贵 是,老爷。
周 萍 不,——爸,您歇一会吧。
周朴园 不,你不要管。(向鲁贵)去,请进来。
鲁 贵 是,老爷。
〔鲁贵下。朴园拿出一支雪茄,萍为他点上,朴园徐徐抽烟,端坐。
——幕落
周 冲 (鼓起勇气)把我的学费拿出一部分送给—— 〔四凤端茶,放朴园前。 周朴园 四凤,——(向周冲)你先等一等。——(向四凤)叫你给太太煎的药呢? 鲁四凤 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