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060 第三十一回 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因麒麟伏白首双星(1/2)
第三十一回 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因麒麟伏白首双星
话说袭人见了自己吐的鲜血在地,也就冷了半截,想著往日常听人说,「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纵然命长,终是废人了。」想起此言,不觉将素日想著后来争荣夸耀之心尽皆灰了,眼中不觉滴下泪来。宝玉见他哭了,也不觉心酸起来,因问道:「你心里觉的怎么样?」袭人勉强笑道:「好好的,觉怎么呢。」宝玉的意思即刻便要叫人烫黄酒,要山羊血黎峒丸来。袭人拉了他的手,笑道:「你这一闹不打紧,闹起多少人来,倒抱怨我轻狂。分明人不知道,倒闹的人知道了,你也不好,我也不好。正经明儿你打发小子问问王太医去,弄点子药吃吃就好了。人不知鬼不觉的可不好?」宝玉听了有理,也只得罢了,向案上斟了茶来,给袭人漱了口。袭人知宝玉心内是不安稳的,待要不叫他伏侍,他又必不依;二则定要惊动别人,不如由他去罢:因此只在榻上由宝玉去伏侍。一交五更,宝玉也顾不的梳洗,忙穿衣出来,便往王济仁家来,亲自确问。王济仁问其原故,不过是伤损,便说了个丸药的名字,怎么服,怎么敷。宝玉记了,回园依方调治。不在话下。
这日正是端阳佳节,蒲艾簪门,虎符系臂。午间,王夫人治了酒席,请薛家母女等赏午。宝玉见宝钗淡淡的,也不和他说话,自知是昨儿的原故。王夫人见宝玉没精打彩,也只当是金钏儿昨日之事,他没好意思的,索性不理他,林黛玉见宝玉懒懒的,只当是他因为得罪了宝钗的原故,心中不自在,形容也就懒懒的。凤姐昨日晚间王夫人就告评了他宝玉金钏的事,知道王夫人不自在,连见了宝玉尚未挽回,自己如何敢说笑,也就随著王夫人的气色行事,更觉淡淡的。贾迎春姊妹见众人无意思,也都无意思了。因此,大家坐了一坐就散了。
林黛玉天性喜散不喜聚。他想的也有个道理,他说:「人有聚就有散,聚时欢喜,到散时岂不清冷?既清冷则生伤感,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比如那花开时令人爱慕,谢时则增惆怅,所以倒是不开的好。」故此人以为喜之时,他反以为悲。那宝玉的情性只愿常聚,生怕一时散了添悲;那花只愿常开,生怕一时谢了没趣;及到筵散花谢,虽有万种悲伤,也就无可如何了。因此,今日之筵,大家无兴散了,林黛玉倒不觉得,倒是宝玉心中闷闷不乐,回至自己房中长吁短叹。
偏生晴雯上来换衣服,不防又把扇子失了手跌在地下,将股子跌折。宝玉因叹道:「蠢才,蠢才!将来怎么样?明日你自己当家立事,难道也是这么顾前不顾后的?」晴雯冷笑道:「二爷近来气大的很,行动就给脸子瞧。前儿连袭人都打了,今儿又来寻我们的不是。要踢要打凭爷去。就是跌了扇子,也是平常的事。先时连那么样的玻璃缸、玛瑙碗不知弄坏了多少,也没见个大气儿,这会子一把扇子就这么著了。何苦来!要嫌我们就打发我们,再挑好的使。好离好散的,倒不好?」宝玉听了这些话,气的浑身乱战,因说道:「你不用忙,将来有散的日子!」
袭人在那边早已听见,忙赶过来向宝玉道:「好好的,又怎么了?可是我说的『一时我不到,就有事故儿』。」晴雯听了冷笑道:「姐姐既会说,就该早来,也省了爷生气。自古以来,就是你一个人伏侍爷的,我们原没伏侍过。因为你伏侍的好,昨日才挨窝心脚;我们不会伏侍的,到明儿还不知是个什么罪呢!」袭人听了这话,又是恼,又是愧,待要说几句话,又见宝玉已经气的黄了脸,少不得自己忍了性子,推睛雯道:「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原是我们的不是。」晴雯听他说「我们」两个字,自然是他和宝玉了,不觉又添了酸意,冷笑几声,道:「我倒不知道你们是谁,别教我替你们害臊了!便是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儿,也瞒不过我去,那里就称起『我们』来了。明公正道,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那里就称上『我们』了!」袭人羞的脸紫胀起来,想一想,原来是自己把话说错了。
宝玉一面说:「你们气不忿,我明儿偏抬举他。」袭人忙拉了宝玉的手道:「他一个糊涂人,你和他分证什么?况且你素日又是有担待的,比这大的过去了多少,今儿是怎么了?」晴雯冷笑道:「我原是糊涂人,那里配和我说话呢!」袭人听说道:「姑娘倒是和我拌嘴呢,是和二爷拌嘴呢?要是心里恼我,你只和我说,不犯著当著二爷吵;要是恼二爷,不该这们吵的万人知道。我才也不过为了事,进来劝开了,大家保重。姑娘倒寻上我的晦气。又不像是恼我,又不像是恼二爷,夹枪带棒,终久是个什么主意?我就不多说,让你说去。」说著便往外走。
宝玉向晴雯道:「你也不用生气,我也猜著你的心事了。我回太太去,你也大了,打发你出去好不好?」晴雯听见了这话,不觉又伤起心来,含泪说道:「为什么我出去?要嫌我,变著法儿打发我出去,也不能够。」宝玉道:「我何曾经过这个吵闹?一定是你要出去了。不如回太太,打发你去吧。」说著,站起来就要走。袭人忙回身拦住,笑道:「往那里去?」宝玉道:「回太太去。」袭人笑道:「好没意思!真个的去回,你也不怕臊了?便是他认真的要去,也等把这气下去了,等无事中说话儿回了太太也不迟。这会子急急的当作一件正经事去回,岂不叫太太犯疑?」宝玉道:「太太必不犯疑,我只明说是他闹著要去的。晴雯哭道:「我多早晚闹著要去了?饶生了气,还拿话压派我。只管去回,我一头碰死了也不出这门儿。」宝玉道:「这也奇了。你又不去,你又闹些什么?我经不起这吵,不如去了倒乾净。」说著一定要去回。袭人见拦不住,只得跪下了。碧痕、秋纹、麝月等众丫鬟见吵闹,都鸦雀无闻的在外头听消息,这会子听见袭人跪下央求,便一齐进来都跪下了。
宝玉忙把袭人拉起来,叹了一声,在床上坐下,叫众人起去,向袭人道:「叫我怎么样才好!这个心使碎了也没人知道。」说著不觉滴下泪来。袭人见宝玉流泪,自己也就哭了。
晴雯在旁哭著,方欲说话,只见林黛玉进来,便出去了。林黛玉笑道:「大节下怎么好好的哭起来?难道是为争粽子吃争恼了不成?」宝玉和袭人嗤的一笑。黛玉道:「二哥哥不告诉我,我问你就知道了。」一面说,一面靠著袭人的肩膀,笑道:「好嫂子,你告诉我。必定是你两个拌了嘴了。告诉妹妹,替你们和劝和劝。」袭人推他道:「林姑娘你闹什么?我们一个丫头,姑娘衹是混说。」黛玉笑道:「你说你是丫头,我只拿你当嫂子待。」宝玉道:「你何苦来替他招骂名儿。饶这么著,还有人说闲话,还搁的住你来说他。」袭人笑道:「林姑娘,你不知道我的心事,除非一口气不来死了倒也罢了。」林黛玉笑道:「你死了,别人不知怎么样,我先就哭死了。」宝玉笑道:「你死了,我作和尚去。」袭人笑道:「你老实些罢,何苦还说这些话。」林黛玉将两个指头一伸,抿嘴笑道:「作了两个和尚了。我从今以后都记著你作和尚的遭数儿。」宝玉听得,知道是他点前儿的话,自己一笑也就罢了。
一时黛玉去后,就有人说「薛大爷请」,宝玉只得去了。原来是吃酒,不能推辞,只得尽席而散。晚间回来,已带了几分酒,踉跄来至自己院内,只见院中早把乘凉枕榻设下,榻上有个人睡著。宝玉只当是袭人,一面在榻沿上坐下,一面推他,问道:「疼的好些了?」只见那人翻身起来说:「何苦来,又招我!」宝玉一看,原来不是袭人,却是晴雯。宝玉将他一拉,拉在身旁坐下,笑道:「你的性子越发惯娇了。早起就是跌了扇子,我不过说了那两句,你就说上那些话。说我也罢了,袭人好意来劝,你又括上他,你自己想想,该不该?」晴雯道:「怪热的,拉拉扯扯作什么!叫人来看见象什么!我这身子也不配坐在这里。」宝玉笑道:「你既知道不配,为什么睡著呢?」晴雯没的话,嗤的又笑了,说:「你不来便使得,你来了就不配了。起来,让我洗澡去。袭人麝月都洗了澡,我叫了他们来。」
宝玉笑道:「我才又吃了好些酒,还得洗一洗。你既没有洗,拿了水来咱们两个洗。」晴雯摇手笑道:「罢,罢,我不敢惹爷。还记得碧痕打发你洗澡,足有两三个时辰,也不知道作什么呢。我们也不好进去的。后来洗完了,进去瞧瞧,地下的水淹著床腿,连席子上都汪著水,也不知是怎么洗了,笑了几天。我也没那工夫收拾,也不用同我洗去。今儿也凉快,那会子洗了,可以不用再洗。我倒舀一盆水来,你洗洗脸通通头。才刚鸳鸯送了好些菓子来,都湃在那水晶缸里呢,叫他们打发你吃。」宝玉笑道:「既这么著,你也不许洗去,只洗洗手来拿菓子来吃罢。」晴雯笑道:「我慌张的很,连扇子还跌折了,那里还配打发吃菓子。倘或再打破了盘子,还更了不得呢。」
宝玉笑道:「你爱打就打,这些东西原不过是供人所用,你爱这样,我爱那样,各自性情不同。比如那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撕著玩也可以使得,衹是不可生气时拿他出气。就如杯盘,原是盛东西的,你喜听那一声响,就故意的碎了也可以使得,衹是别在生气时拿他出气。这就是爱物了。」晴雯听了,笑道:「既这么说,你就拿了扇子来我撕。我最喜欢撕的。」宝玉听了,便笑著递与他。晴雯果然接过来,嗤的一声,撕了两半,接著又听嗤嗤几声。宝玉在旁笑著说:「响的好,再撕响些!」正说著,只见麝月走过来,笑道:「少作些孽罢。」宝玉赶上来,一把将他手里的扇子也夺了递与晴雯。晴雯接了,也撕了几半子,二人都大笑。麝月道:「这是怎么说,拿我的东西开心儿?」宝玉笑道:「打开扇子匣子你拣去,什么好东西!」麝月道:「既这么说,就把匣子搬了出来,让他尽力的撕,岂不好?」宝玉笑道:「你就搬去。」麝月道:「我可不造这孽。他也没折了手,叫他自己搬去。」晴雯笑著,倚在床上说道:「我也乏了,明儿再撕罢。」宝玉笑道:「古人云,『千金难买一笑』,几把扇子能值几何!」一面说著,一面叫袭人。袭人才换了衣服走出来,小丫头佳蕙过来抬去破扇,大家乘凉。不消细说。
第三十一回 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因麒麟伏白首双星 话说袭人见了自己吐的鲜血在地,也就冷了半截,想著往日常听人说,「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纵然命长,终是废人了。」想起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