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077 第四十回 史太君两宴大观园 金鸳鸯三宣牙牌令(1/2)
第四十回 史太君两宴大观园 金鸳鸯三宣牙牌令
话说宝玉听了,忙进来看时,只见琥珀站在屏风跟前说:「快去吧,立等你说话呢。」
宝玉来至上房,只见贾母正和王夫人众姊妹商议给史湘云还席。宝玉因说道:「我有个主意。既没有外客,吃的东西也别定了样数,谁素日爱吃的拣样儿做几样。也不要按桌席,每人跟前摆一张高几,各人爱吃的东西一两样,再一个什锦攒心盒子,自斟壶,岂不别致。」贾母听了,说「很是」,忙命传与厨房:「明日就拣我们爱吃的东西作了,按著人数,再装了盒子来。早饭也摆在园里吃。」商议之间早又掌灯,一夕无话。
次日清早起来,可喜这日天气清朗。李纨清晨先起,看著老婆子丫头们扫那些落叶,并擦抹桌椅,预备茶酒器皿。只见丰儿带了刘姥姥板儿进来,说:「大奶奶倒忙的紧。」李纨笑道:「我说你昨儿去不成,只忙著要去。」刘姥姥笑道:「老太太留下我,叫我也热闹一天去。」丰儿拿了几把大小钥匙,说道:「我们奶奶说了,外头的高几恐不够使,不如开了楼把那收著的拿下来使一天罢。奶奶原该亲自来的,因和太太说话呢,请大奶奶开了,带著人搬罢。」李氏便令素云接了钥匙,又令婆子出去把二门上的小厮叫几个来。李氏站在大观楼下往上看,令人上去开了缀锦阁,一张一张往下抬。小厮老婆子丫头一齐动手,抬了二十多张下来。李纨道:「好生著,别慌慌张张鬼赶来似的,仔细碰了牙子。」又回头向刘姥姥笑道:「姥姥,你也上去瞧瞧。」刘姥姥听说,巴不得一声儿,便拉了板儿登梯上去。进里面,只见乌压压的堆著些围屏、桌椅、大小花灯之类,虽不大认得,只见五彩炫耀,各有奇妙。念了几声佛,便下来了。然后锁上门,一齐才下来。李纨道:「恐怕老太太高兴,越性把舡上划子、篙桨、遮阳幔子都搬了下来预备著。」众人答应,复又开了,色色的搬了下来。令小厮传驾娘们到舡坞里橕出两只船来。
正乱著安排,只见贾母已带了一群人进来了。李纨忙迎上去,笑道:「老太太高兴,倒进来了。我只当还没梳头呢,才撷了菊花要送去。」一面说,一面碧月早捧过一个大荷叶式的翡翠盘子来,里面盛著各色的折枝菊花。贾母便拣了一朵大红的簪于鬓上。因回头看见了刘姥姥,忙笑道:「过来带花儿。」一语未完,凤姐便拉过刘姥姥来,笑道:「让我打扮你。」说著,将一盘子花横三竖四的插了一头。贾母和众人笑的了不得。刘姥姥笑道:「我这头也不知修了什么福,今儿这样体面起来。」众人笑道:「你还不拔下来摔到他脸上呢,把你打扮的成了个老妖精了。」刘姥姥笑道:「我虽老了,年轻时也风流,爱个花儿粉儿的,今儿老风流才好。」
说笑之间,已来至沁芳亭子上。丫鬟们抱了一个大锦褥子来,铺在栏杆榻板上。贾母倚柱坐下,命刘姥姥也坐在旁边,因问他:「这园子好不好?」刘姥姥念佛说道:「我们乡下人到了年下,都上城来买画儿贴。时常闲了,大家都说,怎么得也到画儿上去逛逛。想著那个画儿也不过是假的,那里有这个真地方呢。谁知我今儿进这园里一瞧,竟比那画儿还强十倍。怎么得有人也照著这个园子画一张,我带了家去,给他们见见,死了也得好处。」贾母听说,便指著惜春笑道:「你瞧我这个小孙女儿,他就会画。等明儿叫他画一张如何?」刘姥姥听了,喜的忙跑过来,拉著惜春说道:「我的姑娘,你这么大年纪儿,又这么个好模样,还有这个能干,别是神僊托生的罢。」
贾母少歇一回,自然领著刘姥姥都见识见识。先到了潇湘馆。一进门,只见两边翠竹夹路,土地下苍苔布满,中间羊肠一条石子漫的路。刘姥姥让出路来与贾母众人走,自己却赾走土地。琥珀拉著他说道:「姥姥,你上来走,仔细苍苔滑了。」刘姥姥道:「不相干的,我们走熟了的,姑娘们只管走罢。可惜你们的那绣鞋,别沾脏了。」他只顾上头和人说话,不防底下果跴滑了,咕咚一跤跌倒。众人拍手都哈哈的笑起来。贾母笑骂道:「小蹄子们,还不搀起来,只站著笑。」说话时,刘姥姥已爬了起来,自己也笑了,说道:「才说嘴就打了嘴。」贾母问他:「可扭了腰了不曾?叫丫头们捶一捶。」刘姥姥道:「那里说的我这么娇嫩了。那一天不跌两下子,都要捶起来,还了得呢。」紫鹃早打起湘帘,贾母等进来坐下。林黛玉亲自用小茶盘捧了一盖碗茶来奉与贾母。王夫人道:「我们不吃茶,姑娘不用倒了。」林黛玉听说,便命丫头把自己窗下常坐的一张椅子挪到下首,请王夫人坐了。刘姥姥因见窗下案上设著笔砚,又见书架上磊著满满的书,刘姥姥道:「这必定是那位哥儿的书房了。」贾母笑指黛玉道:「这是我这外孙女儿的屋子。」刘姥姥留神打量了黛玉一番,方笑道:「这那象个小姐的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贾母因问:「宝玉怎么不见?」众丫头们答说:「在池子里舡上呢。」贾母道:「谁又预备下舡了?」李纨忙回说:「才开楼拿几,我恐怕老太太高兴,就预备下了。」贾母听了方欲说话时,有人回说:「姨太太来了。」贾母等刚站起来,只见薛姨妈早进来了,一面归坐,笑道:「今儿老太太高兴,这早晚就来了。」贾母笑道:「我才说来迟了的要罚他,不想姨太太就来迟了。」
说笑一会,贾母因见窗上纱的颜色旧了,便和王夫人说道:「这个纱新糊上好看,过了后来就不翠了。这个院子里头又没有个桃杏树,这竹子已是绿的,再拿这绿纱糊上不配。我记得咱们先有四五样颜色糊窗的纱呢,明儿给他把这窗上的换了。」凤姐儿忙道:「昨儿我开库房,看见大板箱里还有好些匹银红蝉翼纱,也有各样折枝花样的,也有流云 福花样的,也有百蝶穿花花样的,颜色又鲜,纱又轻软,我竟没见过这样的。拿了两匹出来,作两床绵纱被,想来一定是好的。」
贾母听了笑道:「呸,人人都说你没有不经过不见过,连这个纱还不认得呢,明儿还说嘴。」薛姨妈等都笑说:「凭他怎么经过见过,如何敢比老太太呢。老太太何不教导了他,我们也听听。」凤姐儿也笑说:「好祖宗,教给我罢。」贾母笑向薛姨妈众人道:「那个纱,比你们的年纪还大呢。怪不得他认作蝉翼纱,原也有些象,不知道的,都认作蝉翼纱。正经名字叫作『软烟罗』。」凤姐儿道:「这个名儿也好听。衹是我这么大了,纱罗也见过几百样,从没听见过这个名色。」贾母笑道:「你能够活了多大,见过几样没处放的东西,就说嘴来了。那个软烟罗衹有四样颜色:一样雨过天青,一样秋香色,一样松绿的,一样就是银红的,若是做了帐子,糊了窗屉,远远的看著,就似烟雾一样,所以叫作『软烟罗』。那银红的又叫作『霞影纱』。如今上用的府纱也没有这样软厚轻密的了。」
薛姨妈笑道:「别说凤丫头没见,连我也没听见过。」凤姐儿一面说,早命人取了一匹来了。贾母说:「可不是这个!先时原不过是糊窗屉,后来我们拿这个作被作帐子,试试也竟好。明儿就找出几匹来,拿银红的替他糊窗子。」凤姐答应著。众人都看了,称赞不已。刘姥姥也觑著眼看个不了,念佛说道:「我们想他作衣裳也不能,拿著糊窗子,岂不可惜?」贾母道:「倒是做衣裳不好看。」凤姐忙把自己身上穿的一件大红绵纱袄子襟儿拉了出来,问贾母薛姨妈道:「看我的这袄儿。」贾母薛姨妈都说:「这也是上好的了,这是如今的上用内造的,竟比不上这个。」凤姐儿道:「这个薄片子,还说是上用内造呢,竟连官用的也比不上了。」贾母道:「再找一找,只怕还有青的。若有时都拿出来,送这刘亲家两匹,做一个帐子我挂,下剩的添上里子,做些夹背心子给丫头们穿,白收著霉坏了。」凤姐忙答应了,仍令人送去。
贾母起身笑道:「这屋里窄,再往别处逛去。」刘姥姥念佛道::「人人都说大家子住大房。昨儿见了老太太正房,配上大箱大柜大桌子大床,果然威武。那柜子比我们那一间房子还大还高。怪道后院子里有个梯子。我想并不上房晒东西,预备个梯子作什么?后来我想起来,定是为开顶柜收放东西,非离了那梯子,怎么得上去呢。如今又见了这小屋子,更比大的越发齐整了。满屋里的东西都只好看,都不知叫什么,我越看越舍不得离了这里。」凤姐道:「还有好的呢,我都带你去瞧瞧。」说著一径离了潇湘馆。
远远望见池中一群人在那里橕舡。贾母道:「他们既预备下船,咱们就坐。」一面说著,便向紫菱洲蓼溆一带走来。未至池前,只见几个婆子手里都捧著一色捏丝戗金五彩大盒子走来。凤姐忙问王夫人早饭在那里摆。王夫人道:「问老太太在那里,就在那里罢了。」贾母听说,便回头说:「你三妹妹那里就好。你就带了人摆去,我们从这里坐了舡去。」
凤姐听说,便回身同了探春、李纨、鸳鸯、琥珀带著端饭的人等,抄著近路到了秋爽斋,就在晓翠堂上调开桌案。鸳鸯笑道:「天天咱们说外头老爷们吃酒吃饭都有一个篾片相公,拿他敢笑儿。咱们今儿也得了一个女篾片了。」李纨是个厚道人,听了不解。凤姐儿却知是说的是刘姥姥了,也笑说道:「咱们今儿就拿他取个笑儿。」二人便如此这般的商议。李纨笑劝道:「你们一点好事也不做,又不是个小孩儿,还这么淘气,仔细老太太说。」鸳鸯笑道:「很不与你相干,有我呢。」
正说著,只见贾母等来了,各自随便坐下。先著丫鬟端过两盘茶来,大家吃毕。凤姐手里拿著西洋布手巾,裹著一把乌木三镶银箸,敁敠人位,按席摆下。贾母因说:「把那一张小楠木桌子抬过来,让刘亲家近我这边坐著。」众人听说,忙抬了过来。凤姐一面递眼色与鸳鸯,鸳鸯便拉了刘姥姥出去,悄悄的嘱咐了刘姥姥一席话,又说:「这是我们家的规矩,若错了我们就笑话呢。」调停已毕,然后归坐。薛姨妈是吃过饭来的,不吃,只坐在一边吃茶。贾母带著宝玉、湘云、黛玉、宝钗一桌,王夫人带著迎春姊妹三个人一桌,刘姥姥傍著贾母一桌。贾母素日吃饭,皆有小丫鬟在旁边,拿著漱盂麈尾巾帕之物。如今鸳鸯是不当这差的了,今日鸳鸯偏接过麈尾来拂著。丫鬟们知道他要撮弄刘姥姥,便躲开让他。鸳鸯一面侍立,一面悄向刘姥姥说道:「别忘了。」刘姥姥道:「姑娘放心。」那刘姥姥入了坐,拿起箸来,沉甸甸的不伏手。原是凤姐和鸳鸯商议定了,单拿一双老年四楞象牙镶金的筷子与刘姥姥。刘姥姥见了,说道:「这叉爬子比俺那里铁锨还沉,那里犟的过他。」说的众人都笑起来。
只见一个媳妇端了一个盒子站在当地,一个丫鬟上来揭去盒盖,里面盛著两碗菜。李纨端了一碗放在贾母桌上。凤姐儿偏拣了一碗鸽子蛋放在刘姥姥桌上。贾母这边说声「请」,刘姥姥便站起身来,高声说道:「老刘,老刘,食量大似牛,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自己却鼓著腮不语。众人先是发怔,后来一听,上上下下都哈哈的大笑起来。史湘云橕不住,一口饭都喷了出来;林黛玉笑岔了气,伏著桌子嗳哟;宝玉早滚到贾母怀里,贾母笑的搂著宝玉叫「心肝」;王夫人笑的用手指著凤姐儿,只说不出话来;薛姨妈也橕不住,口里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手里的饭碗都合在迎春身上;惜春离了坐位,拉著他奶母叫揉一揉肠子。地下的无一个不弯腰屈背,也有躲出去蹲著笑去的,也有忍著笑上来替他姊妹换衣裳的,独有凤姐鸳鸯二人橕著,还只管让刘姥姥。刘姥姥拿起箸来,只觉不听使,又说道:「这里的鸡儿也俊,下的这蛋也小巧,怪俊的。我且肏攮一个。」
众人方住了笑。听见这话又笑起来。贾母笑的眼泪出来,琥珀在后捶著。贾母笑道:「这定是凤丫头促狭鬼儿闹的,快别信他的话了。」那刘姥姥正夸鸡蛋小巧,要肏攮一个,凤姐儿笑道:「一两银子一个呢,你快尝尝罢,那冷了就不好吃了。」刘姥姥便伸箸子要夹,那里夹的起来,满碗里闹了一阵好的,好容易撮起一个来,才伸著脖子要吃,偏又滑下来滚在地下,忙放下箸子要亲自去捡,早有地下的人捡了出去了。刘姥姥叹道:「一两银子,也没听见响声儿就没了。」众人已没心吃饭,都看著他笑。贾母又说:「这会子又把那个筷子拿了出来,又不请客摆大筵席。都是凤丫头支使的,还不换了呢。」地下的人原不曾预备这牙箸,本是凤姐和鸳鸯拿了来的,听如此说,忙收了过去,也照样换上一双乌木镶银的。刘姥姥道:「去了金的,又是银的,到底不及俺们那个伏手。」凤姐儿道:「菜里若有毒,这银子下去了就试的出来。」刘姥姥道:「这个菜里若有毒,俺们那菜都成了砒霜了。那怕毒死了也要吃尽了。」贾母见他如此有趣,吃的又香甜,把自己的也都端过来与他吃。又命一个老嬷嬷来,将各样的菜给板儿夹在碗上。
第四十回 史太君两宴大观园 金鸳鸯三宣牙牌令 话说宝玉听了,忙进来看时,只见琥珀站在屏风跟前说:「快去吧,立等你说话呢。」 宝玉来至上房,只见贾母正和王夫人众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