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119 第六十回 茉莉粉替去蔷薇硝 玫瑰露引来茯苓霜(2/2)
当下藕官蕊官等正在一处作耍,湘云的大花面葵官,宝琴的豆官,两个闻了此信,慌忙找著他两个说:「芳官被人欺侮,咱们也没趣,须得大家破著大闹一场,方争过气来。」四人终是小孩子心性,只顾他们情分上义愤,便不顾别的,一齐跑入怡红院中。豆官先便一头,几乎不曾将赵姨娘撞了一跌。那三个也便拥上来,放声大哭,手撕头撞,把个赵姨娘裹住。晴雯等一面笑,一面假意去拉。急的袭人拉起这个,又跑了那个,口内只说:「你们要死!有委曲只管好说,这没理的事如何使得!」赵姨娘反没了主意,只好乱骂。蕊官藕官两个一边一个,抱住左右手;葵官豆官前后头顶住。四人只说:「你只打死我们四个就罢!」芳官直挺挺躺在地下,哭得死过去。
正没开交,谁知晴雯早遣春燕回了探春。当下尤氏、李纨,探春三人带著平儿与众媳妇走来,将四个喝住。问起原故,赵姨娘便气的瞪著眼粗了筋,一五一十说个不清。尤李两个不答言,只喝禁他四人。探春便叹气说:「这是什么大事,姨娘也太肯动气了!我正有一句话要请姨娘商议,怪道丫头说不知在那里,原来在这里生气呢,快同我来。」尤氏李氏都笑说:「姨娘请到厅上来,咱们商量。」
赵姨娘无法,只得同他三人出来,口内犹说长说短。探春便说:「那些小丫头子们原是些顽意儿,喜欢呢,和他说说笑笑;不喜欢便可以不理他。便他不好了,也如同猫儿狗儿抓咬了一下子,可恕就恕,不恕时也只该叫了管家媳妇们去说给他去责罚,何苦自己不尊重,大吆小喝失了体统。你瞧周姨娘,怎不见人欺他,他也不寻人去。我劝姨娘且回房去煞煞性儿,别听那些混帐人的调唆,没的惹人笑话自己呆,白给人作粗活。心里有二十分气,也忍耐这几天,等太太回来自然料理。」一席话说得赵姨娘闭口无言,只得回房去了。
这里探春气的和尤氏李纨说:「这么大年纪,行出来的事总不叫人敬服。这是什么意思,值得吵一吵,并不留体统,耳朵又软,心里又没有计算。这又是那起没脸面的奴才们的调停作弄出个呆人替他们出气。」越想越气,因命人查是谁调唆的。媳妇们只得答应著,出来相视而笑,都说是「大海里那里寻针去」?只得将赵姨娘的人并园中唤来盘诘,都说不知道。众人没法,只得回探春:「一时难查,慢慢访查,凡有口舌不妥的,一总来回了责罚。」
探春气渐渐平服方罢。可巧艾官便悄悄的回探春说:「都是夏妈和我们素日不对,每每的造言生事。前儿赖藕官烧纸,幸亏是宝玉叫他烧的,宝玉自己应了,他才没话说。今儿我与姑娘送手帕去,看见他和姨奶奶在一处说了半天,嘁嘁喳喳的,见了我才走开了。」探春听了,虽知情弊,亦料定他们皆是一党,本皆淘气异常,便只答应,也不肯据此为实。
谁知夏婆子的外孙女儿蝉姐儿便是探春处当役的,时常与房中丫鬟们买东西呼唤人,众女孩儿都和他好。这日饭后,探春正上厅理事,翠墨在家看屋子,因命蝉姐儿出去叫小幺儿买糕去。蝉儿便说:「我才扫了个大园子,腰腿生疼的,你叫个别的人去罢。」翠墨笑说:「我又叫谁去?你趁早儿去,我告诉你一句好话,你到后门顺路告诉你老娘防著些儿。」说著,便将艾官告他老娘话告诉了他。蝉姐听了,忙接了钱道:「这个小蹄子也要捉弄人,等我告诉去。」说著,便起身出来。至后门边,只见厨房内此刻正闲之时,都坐在阶砌上说闲话呢,他老娘亦在内。蝉儿便命一个婆子出去买糕。他且一行骂,一行说,将方才之话告诉。夏婆子听了,又气又怕,便欲去找艾官问他,又欲往探春前去诉冤。蝉儿忙拦住说:「你老人家去怎么说呢?这话怎得知道的,可又叨登不好了。说给你老防著就是了,那里忙到这一时儿。」
正说著,忽见芳官走来,扒著院门,笑向厨房中柳家媳妇说道:「柳嫂子,宝二爷说了:晚饭的素菜要一样凉凉的酸酸的东西,只别搁上香油弄腻了。」柳家的笑道:「知道。今儿怎遣你来了告诉这一句要紧话。你不嫌脏,进来逛逛儿不是?」芳官才进来,忽有一个婆子手里托了一碟糕来。芳官便戏道:「谁买的热糕?我先尝一块儿。」蝉儿一手接了道:「这是人家买的,你们还稀罕这个。」柳家的见了,忙笑道:「芳姑娘,你喜吃这个?我这里有才买下给你姐姐吃的,他不曾吃,还收在那里,干干净净没动呢。」说著,便拿了一碟出来,递与芳官,又说:「你等我进去替你顿口好茶来。」一面进去,现通开火顿茶。芳官便拿著热糕,问到蝉儿脸上说:「稀罕吃你那糕,这个不是糕不成?我不过说著顽罢了,你给我磕头,我也不吃。」说著,便将手内的糕一块一块的掰了,掷著打雀儿顽,口内笑说:「柳嫂子,你别心疼,我回来买二斤给你。」小蝉气的怔怔的,瞅著冷笑道:「雷公老爷也有眼睛,怎不打这作孽的!他还气我呢。我可拿什么比你们,又有人进贡,又有人作乾奴才,溜你们好上好儿,帮衬著说句话儿。」众媳妇都说:「姑娘们,罢呀,天天见了就咕唧。」有几个伶透的,见了他们对了口,怕又生事,都拿起脚来各自走开了。当下蝉儿也不敢十分说他,一面咕嘟著去了。
这里柳家的见人散了,忙出来和芳官说:「前儿那话儿说了不曾?」芳官道:「说了。等一二日再提这事。偏那赵不死的又和我闹了一场。前儿那玫瑰露姐姐吃了不曾,他到底可好些?」柳家的道:「可不都吃了。他爱的什么似的,又不好问你再要的。」芳官道:「不值什么,等我再要些来给他就是了。」
原来这柳家的有个女儿,今年才十六岁,虽是厨役之女,却生的人物与平、袭、晴、紫、鸳同类。因他排行第五,因叫他是五儿。因素弱多病,故没得差。近因柳家的见宝玉房中的丫鬟差轻人多,且又闻得宝玉将来都要放他们,故如今要送他到那里应名儿。正无头路,可巧这柳家的是梨香院的差役,他最小意殷勤,伏侍得芳官一干人比别的乾娘还好。芳官等亦待他们极好,如今便和芳官说了,央芳官去与宝玉说。宝玉虽是依允,衹是近日病著,又见事多,尚未说得。
前言少述,且说当下芳官回至怡红院中,回复了宝玉。宝玉正在听见赵姨娘厮吵,心中自是不悦,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只得等吵完了,打听著探春劝了他去后方从蘅芜苑回来,劝了芳官一阵,方大家安妥,今见他回来,又说还要些玫瑰露与柳五儿吃去。宝玉忙道:「有的,我又不大吃,你都给他去罢。」说著命袭人取了出来,见瓶中亦不多,遂连瓶与了他。
芳官便自携了瓶与他去。正值柳家的带进他女儿来散闷,在那边犄角子上一带地方儿逛了一回,便回到厨房内,正吃茶歇脚儿。芳官拿了一个五寸来高的小玻璃瓶来,迎亮照看,里面小半瓶胭脂一般的汁子,还道是宝玉吃的西洋葡萄酒。母女两个忙说:「快拿旋子烫滚水,你且坐下。」芳官笑道:「就剩了这些,连瓶子都给你们罢。」五儿听了,方知是玫瑰露,忙接了,谢了又谢。
芳官又问他「好些」?五儿道:「今儿精神些,进来逛逛。这后边一带,也没什么意思,不过见些大石头大树和房子后墙,正经好景致也没看见。」芳官道:「你为什么不往前去?」柳家的道:「我没叫他往前去。姑娘们也不认得他,倘有不对眼的人看见了,又是一番口舌。明儿托你携带他有了房头,怕没有人带著他逛呢,只怕逛腻了的日子还有呢。」芳官听了,笑道:「怕什么,有我呢。」柳家的忙道:「嗳哟哟,我的姑娘,我们的头皮儿薄,比不得你们。」说著,又倒了茶来,芳官那里吃这茶,只漱了一口就走了。柳家的说道:「我这里占著手,五丫头送送。」
五儿便送出来,因见无人,又拉著芳官说道:「我的话到底说了没有?」芳官笑道:「难道哄你不成?我听见屋里正经还少两个人的窝儿,并没补上。一个是红玉的,琏二奶奶要去还没给人来;一个是坠儿的,也还没补。如今要你一个也不算过分。皆因平儿每每的和袭人说,凡有动人动钱的事,得挨的且挨一日更好。如今三姑娘正要找人扎筏子呢,连他屋里的事都驳了两三件,如今正要寻我们屋里的事没寻著,何苦来往网里碰去。倘或说些话驳了,那时老了,倒难再阅转。不如等冷一冷,老太太、太太心闲了,凭是天大的事先和老的一说,没有不成的。」五儿道:「虽如此说,我却性急等不得了。趁如今挑上来了,一则给我妈争口气,也不枉养我一场;二则添上月钱,家里又从容些;三则我的心开一开,只怕这病就好了。——便是请大夫吃药,也省了家里的钱。」芳官道:「我都知道了,你只放心。」二人别过,芳官自去不提。
单表五儿回来,与他娘深谢芳官之情。他娘因说:「再不承望得了这些东西,虽然是个珍贵物儿,却是吃多了也最动热。竟把这个倒些送个人去,也是个大情。」五儿问:「送谁?」他娘道:「送你舅舅的儿子,昨日热病,也想这些东西吃。如今我倒半盏与他去。」五儿听了,半日没言语,随他妈倒了半盏子去,将剩的连瓶便放在家伙厨内。五儿冷笑道:「依我说,竟不给他也罢了。倘或有人盘问起来,倒又是一场事了。」他娘道:「那里怕起这些来,还了得了。我们辛辛苦苦的,里头赚些东西,也是应当的。难道是贼偷的不成?」说著,一径去了,直至外边他哥哥家中。他侄子正躺著,一见了这个,他哥嫂侄男无不欢喜。现从井上取了凉水,和吃了一碗,心中一畅,头目清凉。剩的半盏,用纸覆著,放在桌上。
可巧又有家中几个小厮同他侄儿素日相好的,走来问候他的病。内中有一小伙名唤钱槐者,乃系赵姨娘之内侄。他父母现在库上管帐,他本身又派跟贾环上学。因他有些钱势,尚未娶亲,素日看上了柳家的五儿标致,和父母说了,欲娶他为妻。也曾央中保媒人再四求告。柳家却也情愿,争奈五儿执意不从,虽未明言,却行止中已带出,父母未敢应允。近日又想往园内去,越发将此事丢开,只等三五年后放出来,自向外边择婿了。钱家见他如此,也就罢了。怎奈钱槐不得五儿,心中又气又愧,发恨定要弄取成配方了此愿。今也同人来瞧望柳侄,不期梆家的在内。
柳家的忽见一群人来了,内中有钱槐,便推说不得闲,起身便走了。他哥嫂忙说:「姑妈怎么不吃茶就走?倒难为姑妈记挂。」柳家的因笑道:「只怕里面传饭,再闲了出来瞧侄子罢。」他嫂子因向抽屉内取了一个纸包出来,拿在手内送了柳家的出来,至墙角边递与柳家的,又笑道:「这是你哥哥昨儿在门上该班儿,谁知这五日一班,竟偏冷淡,一个外财没发。衹有昨儿有粤东的官儿来拜,送了上头两小篓子茯苓霜。余外给了门上人一篓作门礼,你哥哥分了这些。这地方千年松柏最多,所以单取了这茯苓的精液和了药,不知怎么弄出这怪俊的白霜儿来。说第一用人乳和著,每日早起吃一钟,最补人的;第二用牛奶子;万不得,滚白水也好。我们想著,正宜外甥女儿吃。原是上半日打发小丫头子送了家去的,他说锁著门,连外甥女儿也进去了。本来我要瞧瞧他去,给他带了去的,又想主子们不在家,各处严紧,我又没甚么差使,有要没紧跑些什么。况且这两日风声,闻得里头家反宅乱的,倘或沾带了倒值多的。姑娘来的正好,亲自带去罢。」
柳氏道了生受,作别回来。刚到了角门前,只见一个小幺儿笑道:「你老人家那里去了?里头三次两趟叫人传呢,我们三四个人都找你老去了,还没来。你老人家却从那里来了?这条路又不是家去的路,我倒疑心起来。」那柳家的笑骂道:「好猴儿崽子,——」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当下藕官蕊官等正在一处作耍,湘云的大花面葵官,宝琴的豆官,两个闻了此信,慌忙找著他两个说:「芳官被人欺侮,咱们也没趣,须得大家破著大闹一场,方争过气来。」四人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