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色的彼岸 14 第七章 教室(2/2)
这似乎有些不对劲儿。一个外表和能力都比不上你一半的人,竟然会抢了你的挂衣钩、你的地盘、你的课桌和你喜欢的爱慕者。这是为什么?——就因为他还活着。这就是理由。就因为他还活着,我死了。这真是太糟糕了。我真的很恨他。我不知道他是打哪儿钻出来的,可我就是恨他占有了我的一切。
“好的,”思罗格老师在说,“现在来总结一下,两个负数相乘,所得的是什么数,皮特?”
“正数,老师。”
“正确。那么,三个负数连续相乘呢?”
她似乎正在看着我。问我又有什么用?我不知道。所有这些我都没有学过,我已经被甩在了后面。我怎么会知道三个负数连续相乘是什么?问我也是白问,我已经死了。
我又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继续在教室里隐形。我看了看周围的老朋友、老同学,看了看这个新来的占据了我一切的男孩。我回过头,看了看思罗格老师,听着她的声音。那声音有什么不一样吗?有一丝悲伤?有一丝哀愁?因为她永远失去了学生哈里?好像并没有。一点儿都没有。“生活还在继续,”人们常说,“离了谁,地球都在转。”看来这是真的。因为这就是生活,它一直在滚滚向前,就像我压根儿没有存在过。我似乎可有可无,就像一个空空如也的旧饮料盒,用完了,喝光了,被扔掉了,最糟糕的是——被遗忘了。
我看着鲍勃·安德森。他正在咬铅笔头。看来,他并没有弄懂那些负数。
“两个负数相乘时,要消掉负号,负负得正。”思罗格老师在说。
可这对于我和鲍勃·安德森来说,无疑是天方夜谭。说不定哪怕是对着阿拉伯人,也一样是天方夜谭。
我对他产生了一丝同情,也突然不那么痛恨他了。毕竟,这不是鲍勃·安德森的错,即使他占据了我的一切。或许他只是刚刚到了这里,和爸爸妈妈一起搬进这片社区,他们要为他在最近的学校里找到一个位置。于是,他们找到了我的。说实话,他也很无辜。他可能甚至都不知道那曾经是我的挂衣钩——如果不是那辆大卡车,现在也依然是我的。
都是别人的错。应该责怪他们才对。是他们让他全盘接手了我的一切。是他们没有告诉他,没有阻止他,没有向他解释:我的课桌、我的挂衣钩和我的“地盘”都是圣物,都是以此来纪念我的墓碑。
他们怎么可以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曾经以为这些人都是我的朋友。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快就忘记了我?皮特、奥利维娅、思罗格老师、汉伦特校长,以及足球队里的每一个队员。这间教室里没有一个东西是用来纪念我的,一个都没有。哪怕是谁的胳膊上戴着一小块黑纱。
“现在,如果一个正数和一个比它大的负数相加……”
这时,我看见了。我转过身,它就在那里,就在我背后的墙上。整整一面墙,满满都是。那上面有诗,有图,有画,有记忆,有时光,还有大家带来的照片。墙的最上方贴着用剪下来的大写字母拼成的字:我们的朋友 ,哈里 。
那是我。一切都是关于我的。整整一面墙,偌大的一面墙,没有一寸空白,全部被填满——好吧——我有些难堪,真的,因为刚刚我还在抱怨所有人都忘了我。然而所有人竟然都这么好。这些人写下的这些话,真的是太令人难以置信了。甚至就连那些不喜欢我的人,也都写下了让我感动的句子。
靠上一点儿的地方有一首小诗,写在一张白纸上,白纸被夹在一张蓝色的卡片里,卡片四周装饰着干花。诗的标题是:《只有哈里》 ,署名:奥利维娅 。至于她写了什么,我真的不太想告诉你,因为这多少涉及个人隐私——尽管它被贴到了墙上,供所有人观看。可说实话,我读了之后有些伤感,就是想痛哭一场的感觉。我还没有哭过呢,至少没有大哭过,这一点所有人都能证明,我是出了名的坚强。
接着,我又看到了一篇文章,也被贴在靠上面的位置,标题是:《我的朋友哈里》 ,署名:皮特 。不过这篇文章里丝毫没有悲伤的句子,实际上写得还很好笑,就像是在写一件普天同庆的喜事。皮特把我们一起干过的事全都写了下来,甚至连闯祸这样的坏事也不放过。但经他那么一写,好像也不怎么像是坏事了,读起来非常有趣,让人发笑——至少比我记忆中的更有趣。他写得真是太好了,我忍不住从头到尾读了好几遍,一遍遍提醒自己他是在写我的故事。他还说到了我们两个人在足球队的事,还有那次我们坐长途汽车去客场踢球,到了目的地后才发现我的短裤找不着了。他回忆起我们好不容易找来一条没人穿的红短裤,我就只能穿着那条红短裤踢完了整场球赛,以至于后来有段时间人们总是喊我“红魔鬼”。这在当时可不是一件好笑的事,可经皮特这么一写,听起来似乎还不错,就像我们一起度过了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我也曾经有过如此奇妙的人生。
也许,我真的有过。也许,我真的有过如此奇妙的人生。皮特的文章让我觉得我的人生或许真的很奇妙。而且,你知道吗?在皮特的文章下面,还有思罗格老师的一段点评:“谢谢你,皮特,关于哈里和他的生活,你写得真是太棒了。我们所有人都会想念他,这种想念难以用语言去表达,但谢谢你把我们的感情都融进了这些句子,提醒我们他是一个多么独一无二的好孩子。他为别人的生活带去了快乐,他充满好奇心,也很有趣,没有人能占据他在我们心中的位置。我相信,如果哈里知道我们大家都是如此地爱他和珍惜他,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可我没有。我并没有感到很高兴。我只想哭。为我有这么好的朋友而哭。我已经死了,我以为他们把我忘了,然而并没有。我有些无地自容。
“现在,如果我们用负4减去负6,结果是多少呢?”
思罗格老师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听上去就像是持续播放的背景音乐——好吧,真的很像背景音乐。我读着这面墙上的每一个字,又抬头仔细看着所有的图画和照片,深深陷入了每个人对我的回忆里。
墙上这一张张像是面包片一样的贴纸,似乎都在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这面墙也成了自电脑以来最伟大的人类发明。其实,要想弄清这个世界没有我到底是如何运行的,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尽管它看起来一切照旧。
看着这些颂扬和赞美之词,我其实还特别想要找到一个人的。可能连我自己都不想承认这一点,但我真的很想专门看看那个人到底写了什么。然后,我终于找到了。就在右下角,有一部分被我和全班同学八个月前的那张大合影给挡住了。就是它。那个我很想看但还没有看的东西。那并不是一篇很长的文章,但由于是用那种很潦草的大字写的,所以很轻松地就写满了三页纸。
哈里 ——这是标题。就只有两个字。不是“关于哈里的回忆”,也不是“我深爱的哈里”。就只是“哈里”。是的,标题:《哈里》 ,署名:J.唐金 。
J可以代表“约翰”,虽然——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它更多地是代表“杰利” [2] 。就是它,我的死对头为我写的最后的“颂词”。他能对我说什么好话吗?我反正实在想不出能用什么好话去形容他。
《哈里》 。作者:J.唐金 。
或许,他也是被迫要对我美言几句吧,只是因为我死了。不过我很讨厌这种想法,就因为你死了,人才变得无比煽情。我是说,朋友就是朋友,敌人就是敌人。一个人不应该仅仅是因为谁死了,就去说谁的好话。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说。
《哈里》 。作者:J.唐金 。
杰利就坐在那里,坐在他的课桌旁,正想方设法和那些负数“取得和解”,然而发现并没有那么容易。如果他知道我就站在这里,正在看他给我写的东西,他会说些什么呢?
真的。他会说些什么呢?
我深吸一口气——至少是在心里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看去。
注解:
[1] 即平常所说的用来冲洗照片的底片。
[2] 杰利·唐金的原名是约翰·唐金,“杰利”一词的英文“Jelly”有“果冻”的意思,因此“杰利”在这里代指哈里给同学起的外号“果冻”。
这似乎有些不对劲儿。一个外表和能力都比不上你一半的人,竟然会抢了你的挂衣钩、你的地盘、你的课桌和你喜欢的爱慕者。这是为什么?——就因为他还活着。这就是理由。就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