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色的彼岸 18 第九章 电影院(2/3)
坐在那里的也是一个幽灵。从外表来看,他一定死了很多年了,衣服样式绝对不是现代的,而是那种出现在昔日新闻片段里的宽松肥大的西装。
“喂!哈里!”阿瑟又开口了,“快上来!到这儿来。”
那个幽灵低下头,看着我。
“是啊,上来吧,”他说,“还能坐得下一个小家伙。如果你需要,这儿还有一个花篮。”
反正眼下也没什么正事可做,于是我跳上灯柱,和他们一起懒洋洋地坐在来回摇摆的花篮里,就像是集体度假。或许,如果可以把死亡看作是一次假期的话,那我们的确是在度假。有些人也真是这么想的。
那个幽灵扭过头,对阿瑟说:“介绍一下你的朋友吧?”
“这是哈里,”阿瑟开始为我们互相介绍,“哈里,这是斯坦。”
我们握了握手。用我们自己的方式——好吧,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你好,哈里,”斯坦问,“你死了多久了?”
“好像有些年头儿了,”我说,“虽然其实才几个星期。”
斯坦点点头,像是非常理解我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的意思,朋友,”他说,“时光飞逝,没人能让它停留。没错,人死以后,时间流逝的方式是很神奇的。”接着他突然转过头,对阿瑟说:“你见过他吗?”
“没有,”阿瑟几乎是不假思索,甚至连头都懒得转,“没有,很抱歉,斯坦,我没有见过他。”
斯坦看上去有些失望。
我又偷偷地凑过去打量他。他年纪很大,估摸在七十岁左右,也可能更老。他为什么要在灯柱上待着?我不知道。我只能想到,他也有还没完成的事要做,所以才会留在这里,没有穿过他乡,没有前往天蓝色的彼岸。
阿瑟像是猜透了我的心思,觉得有必要在这里向我解释一下,以免出什么差错。
“这是斯坦的灯柱,”他说,“对吗,斯坦?”
“对,”斯坦点点头,“是我的。”
“他在这儿很多年了,对吗,斯坦?”
“对,”斯坦并不反对,“很多年了。”
我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点点头说了句“挺有意思”。尽管我并不真的这么认为。我觉得这挺傻的。我是说,你跑回人间,有那么多地方可以去,为什么非要一直待在一根灯柱上?你可以去电影院里装神弄鬼,或是去折腾一下某座豪宅,或者是找家五星级饭店,都行。
所以我非常清楚在哪些地方装神弄鬼才更自在,那才算是有点儿乐趣。可为什么会有人选择在一根灯柱上装神弄鬼呢?真是想不通。
噢,我真应该自己去电影院看看。说真的,我越这么想,就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因为附近就有一家大型电影院,非常大,有十二个不同的银幕,每周都会上映新电影。在这样的地方,你可以度过整个一生——我是说度过死后的全部岁月——在这样的地方,根本就不会感到厌倦。你可以去看各种你不该看的电影:成人、血腥、诅咒、下流,反正就是所有不太好的东西。
我真的很想去电影院。如果现在就去,刚好能赶上下午场,然后我就可以在电影院里装神弄鬼。不过,我又想起了姐姐,还有爸爸妈妈,还有那些还没完成的事。正事还没办完,就盘算着坐在多银幕电影院里用尽整个“余生”看完所有的最新电影,直到这家电影院破旧不堪,不得不被拆除,然后再去换另外一家装神弄鬼:这个想法未免有些太离谱了。
可是,灯柱又是什么?我是说,为什么要一直留在灯柱上装神弄鬼?完全可以找到其他更有趣的地方,至少不是“通风如此良好”的地方。虽然斯坦肯定不这么认为。
斯坦抬起手,遮着眼睛上方,向步行街的那一边望过去。
“那是他吗,阿瑟?”斯坦问道,“是不是他?你看一下,你的眼神比我好,也问问你的朋友,问他是不是也看见了。那是他吗,阿瑟?他是不是走过来了?”
他一直指着步行街的对面。我朝那边儿看了看,只看见了一只小笨狗。可这只小狗似乎并不属于任何人,它正急急地跑来跑去,不停地用鼻子嗅着垃圾箱。
“是他吗,阿瑟?”斯坦说,“到底是不是他?”
可阿瑟只是瞄了一眼斯坦,就像斯坦是个十足的疯子。
“他已经死了,斯坦,”阿瑟说,“他也会死的,记住。狗可不像人能活得那么长。如果你都已经死了五十年了,他肯定也早就已经死了。你要找的应该是一只幽灵狗,而不是一只真正的狗。”
可斯坦似乎并不死心。
“那也不一定,”他说,“他身体一向都很棒,不胖也不瘦,反应也很机敏。他可能还活着。再说,我死的时候他才六岁,算下来他现在也不过是才五十六岁。对于狗来说,这个岁数还不算老。我确信有很多狗都能活到这个岁数。”
“那是毛绒玩具狗。”阿瑟说。这话虽然有些无情,但也是实话。
斯坦从花篮里站了起来。他想看得再清楚一些。
“当心!”我朝他大喊,因为花篮被风吹得直晃,“当心!你这样会让我们全都掉下去的!我们会全都掉下去,然后——”
然后怎么样?我还没说完。可斯坦反正是顾不上听了。
“就是他,阿瑟!”他瞬间更加激动了,“就是他!我确定!绝对就是他!我的老伙计!是温斯顿,我终于找到他了!”
可话音还没落,那边儿的拐角处就出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一手抓着一听啤酒,一手抓着半截绳子,看上去像是牵狗绳。他朝那只小狗吹了下口哨,小狗就跟着跑了过去。他们一起走到一家商店门口坐了下来,男人把自己的帽子放到人行道上,开始向人讨钱。
斯坦又重新坐回了花篮里,脸上充满悲伤和失望,看上去十分苍老。
“不,”他说,“不是他。那是别人的狗。只是长得很像他。的确太像温斯顿了。虽然再近些看了之后,会觉得斑纹还是有些不一样。可它们真的很像,非常像。我差点儿以为——算了,没事。”
我有些为他难过。看得出,阿瑟也是。
“嘿,斯坦,”他说,“我和哈里正想着回他乡呢。你不一起回去吗?还是先不要找温斯顿了。让自己换个心情。怎么样?嗯?走吧!”
可他拒绝了。
“不,谢谢,”斯坦说,“我还想再等等,他可能会出现的。”
“可是,斯坦,”阿瑟说,“到现在为止,你已经在这根灯柱上飘了五十年了,你觉得这还不够长吗?我是说,如果五十年里你都没能找到温斯顿,他很可能……”
是的。斯坦知道很可能会怎么样。谁能不知道呢?不过这话我也可以对阿瑟说。我可以对他说:“阿瑟,你已经找你妈妈找了一百多年了。如果一百多年里你都没能找到她,她很可能……”
事情永远都是这样,不是吗?对别人讲道理很容易,一遇到自己的事就很难理智了。
“不,我还要留在这儿,”斯坦说,“总之谢谢你们,孩子们。我还要再飘些日子。他可能会出现的。”
“那好吧,”阿瑟说,“但愿我们能再见面。”
“很可能会再见面的。”斯坦表示同意。
“很高兴认识您,”我说,“希望您能找到您的狗。”
“但愿如此,”他说,“也很高兴认识你,哈里。回头见!”
“再见。”
“再见。”
我和阿瑟从花篮里跳下来,继续上路。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要上“什么”路,于是特意让阿瑟走在前面一点点的位置,这样我既可以跟着他,又不会让自己看上去像是个跟屁虫。
我回过头,想看看斯坦是不是还在那里。他果然还在,还在灯柱的半截腰,坐在他的花篮里,两只眼睛扫视着步行街,寻找着有关温斯特的蛛丝马迹。他看上去就像是一艘古老航船上的瞭望员,就是书里插画上的那种,像是一个站在瞭望台上的水手,随时都可能大喊“他在那儿!”,然后整个步行街的人都会集体“起航”,一起去寻找他失散多年的温斯特。
阿瑟加快了脚步。他似乎更加迫切地想要赶回他乡,继续去寻找他的妈妈。我真的快要跟不上他了,只能在后面小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时间问他该怎样控制那些老虎机了。看他走得这么快,我心里有些恼火。可直接让他放慢速度又显得太骄横。我绝对不能失去他,因为我真的不太确信自己一定能找到回他乡的路。我也真的不想永远留在人间,做一个在活人中出没的幽灵——是的,那会是怎样的一种生活呢?
我们朝主干道走去。阿瑟直接横穿了马路。可我却停下来,等着交通指示灯上的小人儿变成绿色。安全第一,这是我的人生信条。
“快点儿,哈里,”阿瑟大声说,“别磨磨蹭蹭的!”
说完他继续向前走。
我们沿着步行道转了个弯,穿过一个公园,很快就来到了铁路专用线旁边的一条小路上。这里正好通往那家多银幕电影院的后门。
我知道阿瑟急着回去找他的妈妈,可我就是无法抗拒电影院的诱惑。
“你能等一下吗,阿瑟?就两分钟。我想进电影院里去看看。”
他做了个鬼脸,但最后还是停下来说道:“好吧好吧,动作快点儿,哈里。”
“你跟我一起去吗?”我说。
“不,谢谢,”他说,“我以前去过。我就在这儿等你。记住,你只有两分钟。不许看那些电影,更不许看入迷,别忘了你自己要干什么。”
“不会的,”我许诺道,“就两分钟,一言为定。”
说完我溜进了电影院。
坐在那里的也是一个幽灵。从外表来看,他一定死了很多年了,衣服样式绝对不是现代的,而是那种出现在昔日新闻片段里的宽松肥大的西装。 “喂!哈里!”阿瑟又开口了,“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