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色的彼岸 22 第十一章 楼上(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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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
Upstairs
楼梯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吱嘎作响。我过去常常抱怨这个破楼梯。每次一想去阿蛋那里干点儿鬼鬼祟祟的事,它就会出卖我。比如我正蹑手蹑脚地走近她的房间,想给她来一个巨大的“惊喜”——吱嘎!脚下的地板就总会让我的连台好戏化为泡影。
可这一次,什么声响都没有。无声无息。只有从姐姐房间里飘出的微弱的音乐声。她总是开着收音机,即使她并没有真的在听。她只是开着它,音量调得很低,就像是她在思考或是做事时的背景音乐。
我继续上楼,发现自己正下意识地踮着脚尖。我停下来,开始像正常人一样走路,甚至故意在楼梯上重重地跺脚——可是,当然,我依然弄不出任何动静。
现在,我已经来到两段楼梯中间的平台,想起了以前光脚从浴室走到卧室时踩在这块地毯上脚趾发痒的感觉,想起了冲到这里穿睡衣时总能听到姐姐大喊“我看见你的屁股啦!”这样让人讨厌的话。然后我就会让她闭嘴,让她安静一点儿,并威胁下次一定让她好瞧——每次都要让她好瞧。
当然,此时这块地毯已经不会再让我感到痒痒了。但我在努力回想那种感觉。我几乎就要找到那种感觉了。然而,每走一步,我似乎都越难回忆起那种被粗粗的羊毛扎进脚趾的感觉。是的,每走一步,我都似乎越难回忆起那种还活着的感觉。
姐姐的房门是关着的。可那张一直被贴在门上的“告示”却不见了。那张告示被贴了很久,以至于可以看出门上其他地方的油漆都已经变淡,而贴着告示的地方却留下了一小块正方形的白色补丁。
那张告示,其实是为了防止我从不敲门就闯进她的房间的。她花了几个小时制作这张告示,还在周围画了一个曲里拐弯的框儿,然后用她最漂亮的手写体字在框儿里写道:
然后她把告示贴到门上。于是为了报复,我也在我的门上贴了这样一张告示:
可问题在于,阿蛋基本上就不怎么光顾我的房间。所以“闭门羹”对她来说真的算不上什么惩罚,而把她拒之门外也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好处。妈妈后来还不由分说地命令我把我的告示拿下来,理由是“猪脸是很粗鲁的话”。可阿蛋的告示却可以被保留,这让我觉得愤愤不平。
于是我很快就憋不住了,特别是我再也不能进她的房间去烦她。看来得找点儿其他办法继续“骚扰”她。于是我最后的做法是:不停地敲她的房门,换上各种不同的衣服,在门外问她着装是否得体,是否可以进入她的房间。
第一次,我戴着万圣节的面具。第二次,我什么都没有穿。第三次,我把泳裤套在了头上,脚上穿着妈妈那双很像是香蕉的毛绒大拖鞋。第四次,阿蛋没有开门,直接叫我滚开。第五次,我看见门上的告示里又多了一行字:
于是我再也不能去敲门了。最后,我决定暂时不去理她。等过些日子再说吧。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阿蛋又开始允许我进她的房间了,但那张告示一直都在。我想这是一种警告吧,警告我能够进她的房间都是她忍耐的结果。可现在,告示已经不见了,一定是被她拿了下来。她可能觉得里面的话让她感觉很糟糕,比如——“未经允许擅入本房间者,必死无疑!”
要知道,有一点真的很可笑,当有人没完没了地去烦你时,你只希望他们立即消失,让你一个人待着。可有一天他们真的消失了,真的让你一个人待着时,你又并不会感到开心,有时还会更加孤独。
不过,此时此刻,门是关着还是开着,是锁了还是没锁,对我来说其实都一样。如今,已经再没有什么可以把我真正地拒之门外了。只要我愿意,我甚至可以走进英格兰银行的保险库,去欣赏那里的黄金。不过即使如此,我也不是很想去。事情不就是这样吗?当梦想可以实现时,那就不再是你的梦想,你又已经开始去梦想着别的梦想了。
我走过楼梯的平台,上了楼,此时脑子里又闪过了一个计划。可这时我正好经过一扇门。那是我自己的房门。我无法抗拒这种诱惑,很想再进去看看我曾经住过的地方,看看它都有了什么变化。于是,我直接穿过了那扇门。
没有。没有任何变化。唯一变化的,就是更加整洁。整洁得让人一看就知道没有人住在这里。那是一种迎接客人到访时的整洁,是“此房待售,敬候买主”的整洁,是妈妈做梦都想要的整洁,是她每天唠叨着让我们尽力保持的整洁。
我的衣物已经全部被收好,有的挂进了衣柜,有的叠好放进了抽屉。我的杂志和漫画被整整齐齐地码在椅子底下。所有的图书和年刊都已被收进书柜,全部都是井然有序:从大到小,从头到脚,书脊朝外,书名作者一目了然。
我的床也被重新铺过了。“战锤”的棋子已经被收进棋盒。所有的笔都被收进了笔筒。足球海报还贴在墙上,所有卷边的地方都已经被刚刚粘上去的蓝丁胶 [1] 压了回去。是的,所有的东西都还在——除了我。我想,这就像是一辆汽车没有了司机,一架飞机没有了飞行员。如果没有人在里面,一个房间还有什么用处呢?
我没有停留太久。我不想让自己再想起所有“我”曾经是“我”的一切,以及所有曾经属于我的一切。我努力不去回想我曾在这个房间里度过的所有美好岁月和快乐时光。有时偶尔会有一个朋友过来,我们在这里一起制作模型,或是玩玩游戏,或者只是聊聊天。可大多数时间我都是一个人待在这里。不过这也不错。那不就应该是自己房间的样子吗——一个可以独自待着的地方,只要你愿意,只要你需要。不过,我现在并不想独自待在这里。我转过身,从房门穿出去,不料却直接撞上了——
阿尔特!
我知道,对于一只猫来说,这个名字有点儿奇怪——其实那只是一个缩写,他的全名是“阿尔特纳蒂夫”,因为读起来有些绕口,大家都叫他阿尔特了。这是爸爸给他取的名字。当初为了给这只小猫起名,我和阿蛋争吵了很长时间,爸爸对我们所有的大喊大叫和严重分歧再也忍无可忍,可又实在无法接受他在电脑里搜索到的那些蠢名字。最后,有一天他在敲键盘时突然大喊道:“好吧!就是它了!我们就叫他‘阿尔特纳蒂夫’!你们都不许再吵了!”
一切尘埃落定。
我觉得他的灵感一定是来自于键盘。他可能只是一低头,恰巧看见了Alt键(替换键),然后就定下了——阿尔特纳蒂夫。 [2]
这个名字虽然很奇怪,但也实在没有改动的必要。不然情况可能会更糟。说不定他还会被叫成“数字锁定”“向上翻页”“滚屏锁定”“系统请求”“大写锁定”“删除”或是别的什么。不过这的确就是他名字的由来。
不管怎么样吧,当我从房间里“穿”出来之后,发现自己竟和阿尔特撞了个脸对脸——好吧,不可能是脸对脸,是小腿对着胡子。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那一瞬间,我僵住了。不过,这和他的反应相比还算不上什么。他不仅仅是“僵住”,而且还直接变成了冰块,全身僵硬,所有的毛都乍了起来,就像是被接通了电源。这不禁让我想起了美国的电椅,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有专门用来放猫的“电篮子”,好结束那些危害社会治安的坏猫的性命。
“你好,阿尔特,”我说,“你想不想我啊?”
我弯下腰去抚摩他身上的毛,想试着让他冷静下来。我知道我不能真的抚摩他,可对于抚摩他的记忆却依然清晰,这让我感觉那就像是真实发生的事。
可就在我蹲下去伸出手去碰他时,他的毛却乍得比之前更高,而且拼命地弓着背,整个身子几乎变成了一个黑白相间的问号。
“没事,阿尔特,”我说,“是我啊,你还好吗?别害怕,我是哈里。”
他的毛乍得更厉害了,看上去又硬又尖,简直就像是一把硬毛刷。
“没事,阿尔特,我是哈里,”我说,“我只不过是死了,没什么,乖……”
我想把这些安抚的语言传递给他,可这并没能让他冷静下来。我想这些话会起作用的,因为他显然是一只非常敏感的猫。毕竟,这一整天我都站在那些我曾经认识的人面前——有时甚至还会坐到他们身上,拉着他们的手,就像我和爸爸那样;有时甚至会紧紧拥抱和搂住他们,就像我和妈妈那样——可依然没有人能意识到我的存在,甚至连一点儿迹象都没有。
但阿尔特可以。请注意,我早就听说过动物都有第六感。人们常说动物会提前感知到暴风雨或地震的来临,甚至能提前几个小时。
“来吧,阿尔特,”我说,“快来,我是哈里,我真的是哈里。”
我向他伸出手。可迎接我的是他高举的爪子和露出的牙齿,他现在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头即将要去猎杀小斑马的狮子。
“阿尔特,过来——我是哈里。”
他开始发出“嘶嘶”声,听上去就像是一个正在往外喷水的破水管。我决定还是不去惹他,开始往后退。但可能由于动作太快,他突然发出了一声毛骨悚然、翻江倒海、震耳欲聋的尖叫。那刺耳的尖叫声恨不能把房子里所有的镜子都震成碎片。紧接着,一次还远远不够的他再次发出一声尖叫。
“喵——呜——!”
太恐怖了。
我以前也听到过他晚上在花园里尖叫。当时他遇到了另外一只猫,两个好朋友就来了一段二重唱。可那次的叫声根本不能和这次相提并论。我是说,有时爸爸甚至还会跑到我房间,向我借走那支射程达三十米远的超级水枪,然后灌满水,从浴室的窗后向阿尔特和他随时变换的二重唱搭档一通狂射。这时妈妈总会说:“你不该这样做,对动物太残忍了。”然后爸爸说:“那他们的噪音呢?对我们的耳膜也太残忍了。”接着他还会加上一句:“再说,这只是清水。一滴水从来伤害不了任何生命。”最后他会端起那支超级水枪,瞄准——发射!
表演结束。
然而那些二重唱可根本不能与这一次相比。这一次就像是有一百个婴儿在一起大哭,有七百个汽笛在一起吹响,有两千个老师用两万个指甲一起在四千块黑板上划过。
太恐怖了。
姐姐的房门被猛地打开。
“阿尔特!你在干吗?拜托别叫得这么吓人好吗?!”
妈妈和爸爸也从厨房里冲出来,抬起头向楼上张望。
“蒂娜!怎么回事?阿尔特怎么了?”
于是,所有人都聚焦于阿尔特,阿尔特却一边狂叫,一边看着我,像是随时都会猛扑过来,一口咬断我的脖子。我开始觉得自己又遇上了麻烦。我想我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向所有人无力地挥挥手,说:“你好啊,妈妈,你好啊,爸爸,你好啊,阿蛋。是我。”
阿尔特缩进角落,看上去像是随时准备要和我战斗到底。爸爸跑上楼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过来,阿尔特,你是怎么了,老伙计?像见了鬼一样。”
还真让他猜对了。爸爸伸出手,想去安抚他,可阿尔特突然举起露出肉垫的爪子,对准爸爸的手背,一把挠了下去。
“啊!”
11 楼上 Upstairs 楼梯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吱嘎作响。我过去常常抱怨这个破楼梯。每次一想去阿蛋那里干点儿鬼鬼祟祟的事,它就会出卖我。比如我正蹑手蹑脚地走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