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色的彼岸 17 第九章 电影院(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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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院
The Cinema
“现在要去哪儿?”我问阿瑟。我们两个正穿过操场,走出学校。“去干点儿什么?继续装神弄鬼吗?”
阿瑟耸了耸肩。“要是你愿意的话,”他说,“我无所谓。”说着他从幽灵般的老式马甲的口袋里掏出一块幽灵般的老式怀表,又用幽灵般的眼神瞅了一下,然后把它放回口袋。
“我们不能在这里待得太久,”他说,“应该回去了——你知道的。”
“是的,”我表示同意,“应该回去——”
你知道吗?我差点儿脱口就说“应该回去喝下午茶了”。其实我并不饿,也不是因为到了下午茶的时间才会这么说。而且就算我真的饿了,就算真的到了下午茶的时间,又能怎么样呢?我依然没有办法喝下午茶。他乡没有茶。其实回到人间也一样。我想,你可以看着别人喝下午茶,也可以在他们身边吃点心,可这毕竟不是一回事。就像是你可以看着电影里的人大吃特吃,但和你自己吃却完全不一样。
阿瑟看上去有点儿心不在焉,他似乎既不想装神弄鬼,也不想喝下午茶。我觉得他活着的时候肯定能在下午茶时吃掉两块肉饼,早餐时还会来一杯啤酒。我确定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读到过这样的场景,要不就是在历史故事里看到过。不过据我猜测,阿瑟是在想他的妈妈了。他可能不想离开他乡太久,要不然万一妈妈突然出现,他就错过了。我能想象得到他们在他乡重逢的画面。他的妈妈穿着那件缺了一颗纽扣的衬衫;而他手里正好拿着那颗丢失的纽扣。他们先是遇见,然后确认纽扣,最后母子团圆;他们两个终于完成了各自还没有完成的事,终于可以去向天蓝色的彼岸,不管那里有什么,他们都会获得平静,再也不会焦虑地四处游荡,就像——
就像幽灵。
“我想,我们或许可以再多待一会儿……”我随口说着,不想让他觉得我特别想留下来,“反正也没什么事可干。除了玩老虎机,我们还能干点儿别的吗?”
阿瑟想了想。
“连中头奖都不想看吗?”
“不能太缺德了,阿瑟,”我说,“我可不想再让任何人难过了。”
“不,”阿瑟说,“我也没想着干那种事——走吧,我正好有个地方想去。”
“等等,阿瑟!”我说,“等一下!我想问问——”
可他已经走了。我没有选择,只能紧紧地跟上他。
此刻,学校已经被我们抛在了身后。我们正沿着进城的路,向步行街购物中心的方向前进。
一路上看着身边经过的人们,我试着想要寻找几张熟悉的面孔,或是几个我曾经认识的人。
我们走得很慢。如果你能看见我们,会觉得我们两个和身边的其他人也没有什么不同,就和两个要进城的男孩一样,可能正赶往游戏厅玩“战锤” [1] ,也可能要去看看游戏厅里又增加了什么最新的电脑游戏。
你可能会很好奇,我们大白天的不在学校里上课,跑出来干什么?八成又是逃学了。没准儿看到阿瑟的样子和一身的古代打扮,还会以为他正赶去某个片场试镜,准备在即将播出的电视连续剧里扮演“神偷道奇” [2] 。而我的一路相伴,就是为了让他不要过度紧张。
是的,任何人都会觉得我们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可是,并没有人能看见我们,这是最大的问题,尽管我们可以莫名其妙地看见他们。而且,当你可以一路两脚离地走在路面上时,那感觉真的挺怪异的,就像是一片压得很低的云,擦着人行道一厘米的距离飘然而过。要是偶尔忘记看路,你还会发现已经有人直接穿过了自己的身体,甚至是骑着一辆自行车直接穿过去的,可你竟然还没有发现,因为这根本就伤害不了你。
还有让人觉得怪异的是,你会看见每个人都有两张脸——一张“公众场合下的脸”,一张“私人场合下的脸”。一张是他们以为有人能看见他们时候的脸,另一张是他们以为自己在独处时候的脸。有时人们会使劲儿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说:“早上好!你还好吗?天气真不错!”——用那种洪亮而又愉快的声音,就像他们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烦恼似的。可当他们以为自己是在独处时,就会立刻收起笑容,沉下脸,看上去就像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痛苦。
可更令人好奇的是,有些时候,人们又会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很不幸。是的,我知道,这很难让人相信,但他们的确如此。他们在大街上遇到有人对他们说:“你好啊?身体怎么样?”他们会回答:“不怎么样,差劲儿透了,你都不知道有多糟,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可等到一分手,这个人就会立刻容光焕发,看上去健康极了。事实上,这简直就像是在说:告诉其他人自己很不幸,会让他们很开心。
不管怎样,我们一直走着,我和阿瑟。他也似乎很坚定地要去购物中心。
中途我遇到了妈妈的一位朋友,她正推着婴儿车,车里是她最小的孩子。婴儿车的把手上挂满了购物袋。
“您好,弗雷泽太太,”我大声说,“您还好吗?是我,我是哈里。”
可她只顾着赶路,连瞟都没瞟我一眼。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明明知道她根本就听不见我说话。
我们一路飘着,终于进了城。
此时此刻,我们终于踏上了步行街,正在迪克森 [3] 电器店门口徘徊。阿瑟停下脚步,看着橱窗里的电脑。他对电脑很感兴趣,虽然他与它们隔着一百五十年的距离。
“真是神奇,”他一直在说,“这年头儿什么都有。我出生得太早了。一百五十年以前。这的确是我的问题。”
“可我的问题,”我说道,“并不是早生了一百五十年,而是早死了七十年。这就是我的问题。”
他看了我一眼,一副“等你像我死了这么久之后再看看”的表情。
“哈里,”他说,“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死得太早了。”说完他回过头,又看向迪克森电器店的橱窗。“真想买个GB [4] ,”他说,“或者是DC [5] ,或者是PS [6] 也行。”
“走吧,阿瑟,”我有些不耐烦了,“我们得去装神弄鬼了,或者是干点儿别的。”
“再等等。”他一边嘟囔着,一边继续盯着橱窗,梦想自己能有一台最新款的游戏机——只要是数码的,什么都行。
就在等着他做白日梦时,我一眼看见了迎面走来的诺曼·蒂尔。他是戴夫·蒂尔的哥哥,戴夫是我学校的同学,比我高一年级,我们课间时一起踢过足球。诺曼现在已经毕业了,在一家旅行社上班。
我起初是不想和他说话的。说话又有什么意义呢?可我喜欢社交的天性占据了上风,因为我一直都是一个喜欢聊天的人,当我认出某个人时,真的很难不上去打个招呼。
“嘿!诺曼!”我说,“最近还好吗?”
可与弗雷泽太太不同,他并没有用目光直接穿过我的身体,而是停下脚步,伸出手,说道:
“你好啊!哈里,我的朋友,最近还好吗?”
“啊啊啊啊——!”
是的,我尖叫了起来。竭尽全力地尖叫。就像是看见了——
好吧,一个幽灵。
“好几年没见到你了,哈里!”诺曼说道,“怎么?你也死了?”
“是的。”我想说。但我说不出来。
“你现在住在哪儿?”他问。
“墓地。”我想说。但就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只是站在那里,脚下像是生了根,不知道该做什么。我真的是被吓到了。我是说,是的,我已经死了。可看着一直在和我说话的诺曼,我觉得自己像是还活着。
这太像闹鬼了。他没有走,就站在那里,一边点头一边微笑,就像是一个让人觉得万分恐怖的朋友。我感觉自己快要疯了。可接下来,一切又恢复了常态。
“我也死了,哈里,”他解释道,“你还没反应过来吗?我死得挺突然的,没错,度假时感染上了细菌,发高烧到四十度,醒来时我就已经死了。这次回来,我是想处理一些琐事,再沿着记忆中的路走一走。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我不知道你也已经死了。这个世界可真是小啊。好吧,我得走了,我还有事情要做。希望你玩得开心。”
说完他就走了,离开时还冲阿瑟点了点头。阿瑟依然站在原地,对着橱窗里的游戏机流口水。
我看着阿瑟,一直在想他是怎么对付那些老虎机的,他怎么可以在——好吧——坟墓外面去操控那些机器呢?我真的很好奇,这种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
因为,说实话,我心里一直有件事。要知道,我有一个计划。我一直计划去做一件事。只有完成了这件事,我才会获得内心的平静,才会义无反顾地踏上旅程,前往天蓝色的彼岸。
又提到那件还没有完成的事了,就是我还活着时,最后对姐姐说的那句可怕的话。我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她会后悔的。说完我就跑了出去。然后我们还没来得及和好,我就死了。
我必须和姐姐和好,然后才能真正地告别这个世界,继续我的旅程。否则,我也终将像阿瑟那样,在他乡里四处徘徊,永远在寻找一个可能永远都找不到的人,在过去常去的地方游荡,在活生生的人群中出没,就像影子中的影子,幽灵中的幽灵。
可我要怎样和姐姐道歉呢?我要怎样对她说:“阿蛋,对不起。阿蛋,别难过。阿蛋,原谅我在怒气冲冲跑出去之前对你说的那些话,然后却再也不可能回来。”我要怎样让一个听不见我说话的活人听见我的道歉呢?
我根本不可能做到。
但我是不会轻易放弃我的计划的。只是要想实现它,我需要知道该怎样去做,怎样才能像阿瑟那样,让事情像一个开关,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发展。
我要是也能控制其他事该有多好啊,就像我能让叶子从树上掉下来,能让杰利的圆珠笔从他手里飞出去。如果我能做到的话,或许我也能“拿”起一支笔,然后用某种方法让它写字。如果我还能和活人交流,那该有多好啊。如果我能对姐姐说出心里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如果。如果。
如果我能回到过去,用一种恰当的方式说声再见,那该有多好啊。
或许阿瑟可以和我解释一下这究竟要怎样实现。或者,这也并不是一个能够解释的问题,而是一件需要自己去尝试的事情。
我转过身,问他。
“阿瑟,”我说,“你知道,当——”
可他却已经不见了。消失在了这条步行街上。紧接着,我又发现了他。他正“栖息”在一个街灯灯柱的半截腰,正坐在那儿的一个装饰花篮里。
而且,还不是他一个人。他旁边的花篮里,竟然还坐着一个人。
“喂!”
我抬起头,差点儿冲口说“喂你个头”,可又立刻憋了回去。因为眼前的情境让我完全忘记了要说什么。
9 电影院 The Cinema “现在要去哪儿?”我问阿瑟。我们两个正穿过操场,走出学校。“去干点儿什么?继续装神弄鬼吗?” 阿瑟耸了耸肩。“要是你愿意的话,”...